97_天鹅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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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程见月要订婚了。

  林母给她置办了不少东西,并且还带着林疏月逛街,生怕遗漏了什么,列了个清单,让林疏月在旁记着。

  林家给程见月的周到和体贴,真不是随便哪个表妹都能享受到的。

  接连一个礼拜,林疏月从舞团回来,就帮着林母忙前忙后。

  程见月跟在边上,仿佛局外人般,手足无措。

  好几次,她要上前帮忙。

  被林母拒绝:“我说过了,你什么事儿,姑姑都给你操办了,咱们见月啊,只要舒舒服服、体体面面地准备做新娘子就行。”

  林疏月看到程见月的脸上,洋溢着无奈又幸福的笑。

  那是种,她从未见过的开怀。

  晚上,她准备入睡,房门被人敲响。

  林疏月打开门,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程见月站在门外。

  “方便聊几句吗?”

  略一思忖,她松开扶门的手,“进来吧。”

  林疏月坐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

  她穿着一袭丝绸质地的睡裙,后颈骨感纤细,漂亮的肩胛骨在蕾丝花纹中若隐若现。

  单手扶额,姿态慵懒又惬意,像是只猫。

  “聊什么?”她问。

  “订完婚,我就搬出去了。”程见月思考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你以后,应该也不怎么会见到我,应该也没人再和你抢你不要的东西了。”

  “打住——”

  “……”

  林疏月淡淡地睨着她,“别和我打感情牌,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我明儿个还要上班,没太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她一如既往的冷淡。

  也是这时,程见月才意识到,她这人,本身就是这样的冷,对任何人都无法热情。

  “我就是想说,我不喜欢江野哥了,世界上男人那么多,我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你以后,要是和江野哥在一起,我也会祝福你们的。”

  这话听得林疏月想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

  看看,小姑娘就是这样。

  喜欢要公之于众。

  不喜欢也要宣之于口。

  成年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喜不喜欢,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或许是今晚夜色太美好,或许是因为她再过不久就要离开林家,再也没人像只苍蝇般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林疏月大发善心了一回,充当着姐姐的角色,叮嘱她。

  “订婚不是结婚,林家你想回就可以回。许家是南城豪门没错,但林家也不差,再不济,你还有外公他们……你条件不差,别总是摆出低人一等的姿态。在我面前怎么傲的,到了那儿该怎么傲就怎么傲,你不是寄人篱下,你是许嘉懿的未婚妻,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许嘉懿面子。”

  这番话听得程见月眼里都泛着泪光。

  “别在我面前哭,你是嫁人,不是老公出轨,把你那眼泪收收。”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程见月无语。

  “回去吧,我要睡了。”

  “知道,”离开前,程见月骤然转头,问她,“你和江野哥……还有联系吗?”

  冷不防提到这个名字。

  林疏月眸光清冷,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没联系了。”

  是真没联系了。

  这段时间,她偶尔打开手机,看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会怔然,会走神,会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等诸多情绪翻涌过后,犹如大海潮涨归于平静。

  她合上手机,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她还记得江野说,他在训练,偶尔能拿到手机。

  说这话时,他眼里是有光的,闪着希冀的光——希望她在遗忘的路上,偶而能想起他,再联系他。

  但林疏月是个非常憋得住的人。

  再想念,也不会主动联系。

  她只在床上主动。

  床下,依然矜持疏冷。

  程见月离开了。

  空荡荡的房间,满室寂静。

  空气中,突然漂浮着她的气音,不知对谁说的。

  “——要不是你提到他,我都快忘了他这么个人了。”

  林疏月是真忘了他。

  这段时间,她忙着演出,忙着检查下面的人训练情况,忙着跟其他首席到处面试刚毕业的新生,闲暇之余,又被母亲拉着置办程见月订婚用到的东西。

  哪儿有时间想江野?

  没时间想江野。

  也没时间见别的男人。

  安分守己的,不太像她了。

  林疏月翻了个身,心想,等下周程见月订完婚,她给自己放个假,找家酒吧喝杯酒去。

  最好,那家酒吧能多点儿帅哥。

  这个圈子里的一切似乎都非常迅捷的。

  程见月快速地忘记江野,快速地奔入相亲的人潮里,快速地和许嘉懿看对眼,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从情侣变成未婚夫妻。

  因为他俩订婚,程见月和许嘉行又多了联系,好几次,林疏月听到她和许嘉行在打电话。

  听到程见月说:“喜欢就去追呗。”

  “拉倒吧,你真以为每个女的都跟我姐似的眼界那么高?而且她何止眼界高,她人还傲,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这么难伺候了。”

  “就是那股劲儿让你喜欢是吧?你是找抽呢还是欠虐呢?”

  “你以前不都喜欢小兔子那种吗?那种野的你驾驭的了吗?”

  “行,那我等着看你追到她。”

  “……”

  “……”

  声音飘飘渺渺,从隔壁房间传来。

  林疏月坐在阳台的休息椅上,惨淡月色落在她眉眼,衬得她神情更疏冷。

  看吧。

  大家都擅长遗忘。

  也都擅长移情别恋。

  再和许嘉行见面,他看向林疏月的眼神,已然是纯粹的,不沾一丝他欲。

  他扬声问好:“疏月姐。”

  林疏月笑了笑。

  订婚宴安排在悦江府。

  许家到底是南城顶级豪门,阔绰地将悦江府包下来。露天停车场停的车,无一例外,一遛弯儿的“6”和“8”。

  林疏月作为娘家人,过去吃晚宴。

  侍应生接过她手里的邀请函,嘴角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林小姐,这边来。”

  林疏月跟着她上楼。

  只是长走廊万分阒寂,没有半分订婚该有的喜庆与热闹。周遭包厢房门都是开着的,里面空空荡荡。

  林疏月沉默了许久,好似在考量。

  在她纠结的几秒钟里,侍应生蓦地停下脚。

  “——林小姐,到了。”

  眼前的包厢门紧闭。

  林疏月手放在门把上,要推不推的动作。

  几秒后。

  “抱歉,我临时有事先走一步,麻烦你和我的母亲说一声。”

  她收回手,转身欲走。

  身后,包厢门被人从里打开,而后,她胳膊被人拉住,极重的力度,拉扯着她的身子。

  从包厢外,到包厢内,不过两秒的时间。

  包厢内灯光煌煌,照出男人硬冷的五官,桀骜难驯,那双极薄又狭长的单眼皮,半耷拉着,透着冷光,极具压迫感地窥视着她。

  他一手挽着她腰,另一只手掐着她后颈,“跑什么?”

  声线低沉,又危险。

  “……江野。”

  她喊出他的名字,“你的出场方式,还真是特殊。”

  “还能有更特殊的,”江野黯声道,“我订好房了。”

  “今天不行。”

  “为什么?”

  “身体不舒服。”

  江野猜到了什么,松开了她,“我还以为你要说,今天是你妹妹的订婚宴,不方便。”

  林疏月嗤然一笑,很快跳过这个话题,进入下一个话题:“你从部队回来了?”

  “都多久了,怎么着也得回来一趟。”江野回到位置上,捞起自己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扔给林疏月,“——送你的。”

  林疏月接过来,没打开,“什么?”

  他抬了抬下颚,神色倦冷:“你自己看。”

  林疏月打开。

  是条手链。

  月亮吊坠,钻石在其中闪烁。

  漂亮的惹眼。

  她却觉得无味,“你可能对我的喜好不太清楚,我不太喜欢首饰。”

  把首饰盒盖上,要扔回给他,又被他强硬地塞进她的口袋里。

  江野附在她耳边,道:“收着,下次再送点儿你喜欢的。”

  林疏月眉头皱起:“下次?”

  江野:“没有下次了吗?”

  林疏月想说是的。

  又听到头顶传来的暗示性的话语:“我们不是说好,下次见面,再睡一晚。”

  “哦,”她眼皮掀动,语气平静,“今晚不睡吗?”

  “你不是来例假了?”

  女生不舒服,总归只有这么个原因。

  “感冒而已,”林疏月背过身,对着门板的眼,闪动着异常明亮的光,但话语仍旧是淡然的,甚至还欲擒故纵地说,“如果你今天太累了,也可以下次。”

  “我太累?”换来他一声漠然嗤笑,随即,他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脊背接触到的是他宽厚温暖的胸膛。

  他低沉的嗓音熨烫着她耳根,传来密密麻麻的酥麻感。

  “——老子就怕你吃不消。”

  订婚宴,林疏月没去。

  江野也没去。

  反正两家人太多,压根没人发现他俩不在。就算发现了,一转头的工夫,就忘了。

  他们离开悦江府,到了附近的柏悦住下。

  一切都如预期所想,都如彼此所渴望那般发生。

  如果说第一次带给他们二人是猎艳的快感,那么第二次,便是灵魂纠缠在一起的共鸣。

  一个多月没见,他们的身体依然完美的契合。

  撕扯,痴缠,热浪与喘息交杂,恍若汪洋大海,浪潮声此起彼伏,海水奔涌,将干涸地面浸湿。

  这一晚,像是将过去一个多月都填补似的,江野发了狠劲儿。

  林疏月向来自诩自己体力不错,到头来,还是哭着求他。

  他们毫无保留,疯狂又尽兴的一个夜晚。

  房间里,响起彼此的呼吸声,沉重又均匀。

  再也不会有第一次那样,彼此心怀鬼胎,佯装睡意的时刻了。

  第二天醒来,林疏月靠在床头,看着刚洗完澡出来的江野。

  一个对视,二人纷纷笑了起来。

  林疏月仰头看着他,“江野。”

  江野:“嗯?”

  她终于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我们还能持续这种关系吗?”

  江野擦头的动作一滞,眼梢轻挑:“你不是说,没有再来一次的习惯吗?”

  她面无异样,“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还没说不愿意。”

  “哦。”

  “但我这人有个习惯,没法改。”

  “你说说。”

  江野扔下毛巾,他身上,就一条浴巾挡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腹肌一块一块的,明显又漂亮,充满肌肉的野性美。

  他敛了敛眸,道:“我没有和别的男人分享同一个女人的习惯,我们之间,可以保持长期的关系,直到对方厌烦,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你得能保证,不去找别人。”

  林疏月安静片刻,斟酌着他这话的重量。

  不无好笑:“你时不时的封闭训练,一下就消失一个多月,让我很难给你这个保证。”

  江野轻笑一声:“在我消失的这段时间,你找别的男人了?”

  林疏月脸上笑意尽收。

  答案,昭然若揭。

  “你看,我说过的,你找不到比我更和你口味的男人了。”江野如同运筹帷幄的人,凡事计算在心中,不急不缓的语调,说,“要不然你现在不会出现在我的床上了。”

  林疏月权衡了几秒。

  最后,终于认栽。

  屈服了。

  她说:“但我只能保证两个月,一旦你离开我身边两个月,江野,我们之间的关系作废,我不会再和你做一次。”

  话音落下。

  江野再度覆身上来。

  迎着窗外灼热的阳光,他呼吸滚烫又炽热,“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那么久?小月亮,你知道你尝起来有多美妙吗?”

  达成共识的两个人,开始了独属于二人的关系。

  他们不是情侣,却做着情人间会做的事。

  偶尔,林疏月会给江野发消息,并不是关心他的生活近况,而是发来一张图,问他:“喜欢吗?”

  图里,是一条单薄又露骨的裙子。

  江野冷凝严肃的脸,微不可察地掀唇:“下次穿。”

  林疏月:“那我买了。”

  江野当即转了一笔钱给她。

  林疏月疑惑:“?”

  江野:“要被我撕烂的裙子,我先赔你。”

  林疏月拒绝了:“不需要,我不缺钱。”

  江野:“那你缺什么?”

  聊天界面上方,不断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空寂密闭的会议厅里,陡然响起擂鼓般的掌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透过音响响起,江野迎着众人的视线,从位置上起身,步伐稳定又沉着,走上前领奖。

  上次演习,他率队这边大获全胜,他是头等功。

  领完奖,他下台,回到位置上,重新打开手机。

  一分钟前,林疏月给了他回复:“缺男人。”

  江野眼梢轻佻。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边上坐着的指导员凑过来,以为他是被表彰了所以一脸春风满面,“这么开心啊?”

  江野打字:“后天回来。”

  将手机收起,他脸上无太多表情,淡声道:“还好。”

  每次见面,林疏月都会给他准备一份礼物。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她自己。

  她对□□万分热衷,也擅长做暗夜中的猎物,将自己系上蝴蝶结,亟待他拆封。而他急促的动作,又不像个猎者,反倒像是猎物,因她而神魂颠倒。

  礼尚往来,江野也会给她准备礼物。

  大多是奢侈品。

  林疏月每次的反应都很冷淡,淡淡地看一眼,又漠然地把它放在一边,而后,搂着他的脖颈,在他颈间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痕。

  但她是不允许他在她颈间留下吻痕的。

  对此,她的解释是——

  “穿舞裙,不方便。”

  有理有据的解释,让他万分压抑,在那细白的天鹅颈上留下他的痕迹。于是,他报复性地,在她舞裙能遮盖住的地方,遍布爱欲。

  在床上,他们是完美的情人。

  一旦下了床,林疏月又恢复外人前的清冷。

  江野问她:“一起吃个午饭?”

  遭她无情拒绝:“我想,我们不是那种可以一起吃饭的关系。”

  江野面无波动,问她:“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疏月直截了当:“炮.友。”

  江野笑了,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下了床,她依然难以靠近,像是水中月般,只能看见,伸手,却是一场空虚梦幻。看得见,摸不着。

  他无法猜到她在想什么。

  热情与冷淡,不过一张床的距离。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对她流连忘返、执迷不悟。

  江野从不缺女人。

  可从没有过像林疏月这样的女人,看似高高在上,处在神坛,清冷的宛若水中月般,任谁也无法碰触。对男人而言,妖娆艳丽或许能够眼前一亮,但心底留恋的,永远都是那一抹清冷月光。

  他以为,她很难得到。

  却没料到,酒吧一个对视,就得到了她。

  他以为,她就此属于他。

  却没料到,夜夜春宵,睡醒后,她依然遥远如月,无法触摸。

  为避免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再次出现,江野心想,或许他需要一段时间,思考二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未来。

  他不可能永远和她保持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

  继续还是结束。

  继续的话,二人在所难免,要产生感情纠缠。

  这是他一向不惮的,产生的感情,会在日积月累的生活琐事中被磨灭,所以他一贯游戏人间。

  但结束——

  每每想到这个词,他的胸腔就如被千万块石头垒积,呼吸沉重,喘不上气。

  哪怕连日的训练,都无法令他疲倦,他的大脑依旧万分清醒。

  清醒地在想一个女人。

  清醒地在想她。

  想她现在在干什么。

  想她有没有想他。

  想她是否期盼下一次的见面。

  所以每次见面的时候,他会在爱意上涌至顶点时的紧要关头,黯声在她耳边追问:“想我了没,小月亮。”

  她死死地抱着他,迎合着他的身体。

  回答,半真半假,亦真亦假,“想了。”

  身体是在想的。

  心有没有在想他,无从得知。

  但对江野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发现自己成了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在面对她的时候。

  一整个春节,他们都痴缠在一起。

  假期,是放纵的日子。

  连续五天,他们都在柏悦的套房内。

  江野问她:“不回家,真没事?”

  林疏月脸上,写不尽的烦躁:“回去太烦。”

  江野:“烦什么?”

  林疏月满脸鄙夷:“相亲。”

  除了前几次的口不对心,在二人约定好下次睡之后,她再没有半分隐瞒。有什么、说什么,江野喜欢她的毫无保留,却不喜欢她这种的毫无保留。

  脊背紧贴着的胸膛褪去热意。

  他拉开了距离。

  被窝里灌入外界的空气。

  房间里暖气开着,还是暖的。

  但她的心陡然空了一块。

  她越发烦躁,为这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她扔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捞着被子,盖住被子里的春色。

  “你呢,家里人没催你?”

  江野起身下床,他捡了根烟,坐在沙发上,青丝缭绕,只点了一盏地灯的卧室内,浅淡光线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过了几秒,又说:“你家给你介绍的是什么人,说来我听听,或许我认识也不一定。”

  林疏月:“怎么,你要给我把关吗?”

  江野轻嗤:“也行。”

  林疏月沉吟了下,微微笑着:“算了吧。”

  江野:“怎么?”

  她仰着头,盯着天花板,毫无征兆地转移话题,“你有房子吗?”

  江野:“嗯?”

  “去你那儿住吧,住在这边,总是能遇到熟人。”林疏月轻笑着,似乎真只是出于这么个简单的原因,“——我怕我未来先生撞见,这总不太好。”

  “你想的可真全面。”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按在烟灰缸里,浸染着烟草的眼,凛冽又冷漠。

  “有吗?”

  “嗯。”

  江野又重新回到床上,只是,他掀开的不是他原本睡的那一侧的被子,而是林疏月手压着的被子。

  强硬又蛮横的力度,扯开被子。

  林疏月惊呼:“你干什么?”

  惶惶一抬眼,便对上他冰冷的眸光,透着怒火。

  江野道:“——干你。”

  那晚他发了狠劲儿,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直到年后,听到身边的人说:“林疏月和贺司珩好像要在一块儿了。”

  处在人群中的江野,并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漫不在意地笑了笑。

  隔天回部队,底下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不爽。平时训练,他也是严谨的,但今天,比起严谨,更多的是严格和狠戾,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却没人敢问。

  毕竟他那状态,仿佛是一说话,就浑身冒火。

  没人敢做被怒火殃及的小鱼仔。

  他以为自己能和自己内心的欲望抗衡,终究还是徒劳。

  那抹月光太美好,落在了他的眼底,令他此生难忘。

  既然忘不了,就将她拾起,成为独属于他的月亮。

  不到一个月,他休假回来,状似无意地询问林疏月和贺司珩相亲的事儿,周杨迷迷瞪瞪的,终于想起来,“那不是很早之前传的吗?你怎么才知道?”

  猛头又想起,“也是,你在部队,消息本就不灵通。”

  江野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周杨说:“你别说了,因为这不靠谱的信儿,天鹅公主和阿珩差点儿吵了一架,阿珩还打电话来说了我一通。”

  江野:“所以他俩没有相亲?”

  周杨:“当然没有。”

  还不等他放松警惕,又听到周杨说,“不过我听说林疏月真要相亲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六了,你看看咱们圈子里的女的,有几个不是二十五之前就结婚的?早点儿结婚,生个孩子,能多分点儿家产不是吗?”

  江野晃了晃杯里的酒,浅橙色液体在他眼里仿佛迷离的幻影,被他眼里的别有用心搅弄,最后化成深暗的墨黑。

  “你说得对,是要早点儿结婚。”

  当晚,他回大院过夜。

  翌日一早,家里人见到他,犹如见到鬼一般。

  “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还是说我在做梦?”

  江野成年后便鲜少回家,他大多时间都在部队,父亲又是部队的,他的一举一动,父亲都知道,因此也没什么经常回家的必要。

  而成年人,都有各自的私生活,他们这样的家庭,比想象中的管束松弛。

  江野在餐桌边坐下,与江爷爷一同用餐。

  老爷子自退居二线后,热衷于钓鱼。

  江野问他:“爷爷,今儿个上哪儿钓鱼?”

  “怎么,你乐意陪我?不陪女朋友?”

  “我哪儿来的女朋友?”

  他一脸混不吝的浪荡模样,气的老爷子差点儿把面前的餐具甩他脸上,“多大了,你看看嘉行,比你还小几岁,人都有女朋友了,就你——”

  “这不是忙着事业吗?过阵子我就升职了,两毛二。”他眉眼倾斜。

  这事儿倒让老爷子开心不少,却还是忧愁,“你说说,就你这样的怎么就找不到女朋友呢?”

  “周围都是男的,我上哪儿找去?”他一本正经地反驳。

  直把老爷子噎住。

  老爷子无奈,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大腿,“我前阵子钓鱼,遇到个老头,他有个孙女儿,条件还挺不错的……”

  江野眼眸低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

  林疏月是在隔天,程见月那儿听来的消息。

  程见月结婚后依然常往林家跑,是真把林家当成了自己的娘家。

  或许是怀孕的缘故,身上散发着母性光环,看林疏月都顺眼许多。甚至还会温顺地叫她一声“姐姐”。

  程见月碎碎念:“你知道江野哥和人相亲的事儿吗?”

  林疏月脚步一滞。

  她眼神平移,与程见月对视:“谁?”

  见她这副模样,程见月以为她和江野已经没了联系,甚至,忘了江野是什么人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程见月想,以林疏月的性子,日换男伴才对。

  即便江野是特殊的,但林疏月遇到的男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要不怎么会让她停留一秒的心动。

  程见月道:“就,许嘉行的哥哥,部队的那个——江野。”

  林疏月顺坡下驴,“你以前喜欢的那个男的。”

  靠——

  程见月龇牙咧嘴,“能别提这事儿吗?嘉懿以为他是我初恋。”

  林疏月好笑:“他这么封建?”

  程见月说:“也不是,当时为了立清纯人设,一下子立过头了。”

  林疏月无声哂笑。

  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转移开。

  而后,林疏月回到房间。

  空旷安静的房内,她脑袋却嗡嗡嗡的,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叫嚣。苍蝇像是会说话,千万种声音,都在重复一句话——江野和人相亲了。

  她捂着耳朵,还在响。

  阖上眼,还有。

  翻了个身,胳膊处感受到一个硬物。

  她将那硬物摸索出来。

  是江野送她的一条手链。

  手链的吊坠,是月亮。

  她怔怔地凝视了十几秒,而后,极用力地把手链往外抛。

  手链在空中滑出完美的抛物线,穿过阳台,往外坠落,了无痕迹。

  她立在原地,一声未吭地进了浴室。

  浴室的镜子明亮,照出她此时的模样。

  那张漂亮出尘的脸,写满了愤怒,难堪又难看。

  她打开水龙头,仍冷水浇灌着自己的身体。

  三四月的天气,皮肤触及到冰冷的水温,立起鸡皮疙瘩,全身都在抗拒,在挣扎,在诉说着痛苦,在颤抖。

  劈头盖脸的水流,带来的是蜷缩在一处的身体。

  水势汹涌,滑过她眼底,流淌下来的,不知是水还是眼泪。

  一通冷水澡洗完,隔天,不出意料,持续不退的高烧迎接着她。

  那整个三月,林疏月几乎天天去医院打点滴。

  手机里,躺着无数条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关心她病情的。但她从上往下翻,再从下往上翻。

  没有。

  没有来自江野的任何消息。

  他把她忘了。

  林疏月想。

  或许这段关系,在他那里,已经结束了。

  成年人最应该明白的,那就是,没有答案就是一种答案。

  没有联系,那就不应该再纠缠。

  所以她很干脆地将江野从自己的手机里删除。

  这个年代,一眼就能坠入爱河,分开不到一天,便能将昨日爱恋抛之脑后。谁离开谁,都能好好地过。

  她本就没有真心。

  所以也不需要别人给她真心。

  手机里没有的人,以后的生命里,也不会再出现。

  也许是删除了江野,她心头长久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连日不退的高烧终于好转,她不用再去医院。

  人生就是如此,离开了一个人,就会迎接新人。

  可林疏月不知怎么,整个夏天都没去酒吧。

  每天在舞团练完舞,身心疲惫,连开车回家的力气都没有,都是让司机接她。

  八月底,她收到团里的通知,让她上一个节目。

  林疏月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去往电视台签合同,上楼时,电梯里进来两个人。一个似乎是助理,她边上站着的男人,模样俊美,温润儒雅,嗓音清润,是很容易令人沦陷的人。

  透过电梯的反光墙,她注意到,男人的视线时不时往她这边扫。

  从负二楼到五楼。

  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他看了她不下十次。

  林疏月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等到她签完合同下楼,刚出电梯,面前就驶过一辆黑色保姆车。

  车门缓缓拉开,露出男人妖孽般的脸,他是桃花眼,笑起来分外勾人,“有时间吗,喝一杯?”

  十分钟前,林疏月通过节目组,知道了他的名字。

  ——傅云谏。

  炽手可热的大明星。

  林疏月平波无奇的生活,终于有了那么点儿艳色。

  她提步往保姆车走,走了两步,眼前突然多了个人出来。

  “小月亮。”

  声音熟悉。

  胸膛宽厚。

  她仰头,看着这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的男人。

  太久没见,她都快忘了他了。

  也正是因为太久没见,让她又有了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长到她心坎上了。

  “抱歉,请问这是?”傅云谏有些搞不清这场面。

  “我是她男人。”江野转过身,一手搭在她的腰上,宣示主权的姿势,宣示主权的话语,硬冷气场迸发,“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傅云谏在心底默默骂了句脏话。

  面上,仍保持着温文笑意:“没什么。”

  他戴上墨镜,和前排的助理说:“走了。”

  保姆车驶出视野里。

  下一秒。

  林疏月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江野强硬地把她拉回,“闹什么脾气?”

  恍若无事发生的口吻,恍若这将近五个月的分别,像是五天。

  林疏月冷笑了声:“江野,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了?”

  江野:“你说的太多,具体指的是哪句?”

  林疏月说:“我只能等两个月,我这个人,一向不会让自己缺男人。”

  江野沉下脸来,“所以呢,我是你的过去式了是吗?”

  林疏月顿觉好笑,“没有一个男人是我的现在时,我只是喜欢和男人在一起,又不是喜欢和男人谈恋爱。而且……”她声音越来越低。

  心底在说,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她再不济,也不会做撬人墙角的事。

  “而且什么,你说。”江野追上她的步子。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林疏月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希望我们能和当初约定好的一样,好聚好散。我也要继续找下一个男人了。”

  “如果我说不呢?”

  “……”

  两人对峙了几秒。

  江野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说不呢?”

  林疏月心里万分烦躁,连带着,说话声音都响了起来,“江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都在相亲了,你为什么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和我说这些话?这么久没联系,难道不是因为你和别的女的搞上了?怎么,她的床技不如我是吗?所以你回头了,想和我做?”

  “不好意思,我不上别人的男人,嫌她床技差,那你教她啊——”

  “我他妈的搞谁了啊?老子他妈的遇到你之后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你他妈的和我说我搞别的女的?”江野气结反笑,“我他妈的子弹伤了手,这五个月都在医院里躺着,手机被人偷了,买了只新手机,结果死活都联系不到你。”

  “林疏月,你胆儿挺肥的啊,把我删了是吧?”

  “我他妈的就是太听你话,太配合你了,这场戏我懒得演了。”

  接连不断的话,令林疏月怔忡。

  她愣愣地:“什么戏?”

  江野:“我他妈的去相亲你以为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让你吃醋?结果你倒好,一声不吭地把我删了。要不是接到紧急电话,你信不信我把你做到死。”

  林疏月脑袋嗡嗡的,“你有病吧。”

  江野把她身后的车门打开,直接将她扛起,扔了进去。

  林疏月的头撞在椅子上,疼的龇牙咧嘴:“江野——”

  “老子他妈叫你男人。”

  江野坐上驾驶座,跟开他自个儿的车似的,发动车子。

  林疏月爬起来,她捂着头,“你是不是有病?我们不能好聚好散吗?”

  江野:“不能。”

  林疏月:“为什么?”

  江野:“我不想和你好聚好散。”

  林疏月被他这流氓样给逗笑,“你真好笑,相亲的人,是你吧?你其实没必要这样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看你现在这吃醋的样子,多有意思。”

  “……”

  林疏月陡然噤声。

  安静了好久,她突然又骂:“你有病吧!”

  江野冷哼了声,没回应。

  他将车驶入一个小区,在车库停下后,绕到后座,把她扛在肩上。

  林疏月挣扎:“你干什么?”

  江野:“等会儿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林疏月:“你是变态吗?”

  江野:“是啊。”

  林疏月比不过他厚脸皮,到最后,也停止挣扎了。

  她上半身是倒着的,流通的血液沉在她大脑,她脸都红了,然后,被他甩在床上。

  四周是陌生的。

  但所有的物品摆件,和室内装修风格,不太像是酒店,反倒像是……家。

  林疏月问:“这是哪儿?”

  江野从边上的五斗柜里抽出一个盒子,“我家。”

  盒子被他扔在床上。

  她瞄了眼。

  一盒套。

  林疏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整个人往后靠。

  江野伸手,直接把她扯进自己的怀里。他压了上来,深沉的眼积压着不少情绪,“躲什么?你自己不都说了么,你床技好,有多好,让我看看?”

  “啪——”的一声。

  林疏月甩了他一耳光。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手指印,分外清晰。

  打的时候,林疏月心里爽翻了。

  打完后,内心浮起惶恐不安。

  对上他的眼,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讷讷道:“我不是故意的……”

  江野几乎是从鼻息里挤出的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扇过巴掌。”

  林疏月自知理亏,骤然仰起脸,凑近他:“你要实在委屈,你打回来好了。”

  “你知道我劲儿多大么你,我这一巴掌下去,你这脸估计能肿个三天三夜。”这么一巴掌下去,江野也没心思做了,他盘腿坐在她对面,“来,和我说说,你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

  “想和我做,还是不想和我做。”

  “怎么我和你之间总是做来做去的?”林疏月烦。

  “不谈做,那谈什么?”江野眼皮掀起,忽地凑近她,那双漆黑的瞳孔,满眼,满眼都是她,“谈恋爱吗?林疏月,是你说不谈恋爱的,你反悔了是吗?”

  两相对望。

  林疏月听到自己说:“是啊,我反悔了。”

  是的。

  她反悔了。

  从知道他要去相亲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不想和他只是床伴,不想和他保持着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了。

  她喜欢他的身体。

  更喜欢他这个人。

  林疏月说:“反悔了,又怎么样?”

  江野:“结婚吗?”

  林疏月愣住。

  江野问:“结婚吗?小月亮,结婚吧,我不想再去找别的女人了,别的女人哪有你好,吃醋的时候都劲儿劲儿的,而且她们哪有你热情,跟只小野猫似的,挠的我身上都是印子。”

  林疏月失笑:“你有病吧。”

  江野:“有病吧,只有你能治的好的病。”

  他呢喃声越发低沉,沿着她耳边往她颈间,逐渐往下,湮没在她的呼吸中。

  但林疏月没答应他的结婚。

  她才不想结婚,和一个老是消失一个月的男的结婚,跟守活寡一样。

  江野分外无奈,他要是没那么大野心倒也还好,偏偏他想往上面走,训练演习不断,国内外,到处跑。

  每次他一走,林疏月就能憋着不联系他。

  江野就没见过她这种女的。

  偏偏他还没辙。

  每次回来,她都一副——我在酒吧找男人的样子。

  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儿。

  江野就得去酒吧把她抓回来,把她做的服服帖帖,哭着说:“再也不敢了。”

  可下次,她又这样。

  反复几次,江野倒从中收获了点儿乐趣。

  是啊。

  哪有人和她一样,又乖,又不乖的。

  也只有她这样,才会让他一眼就觉得不一样吧。

  她和谁都不一样,所以他才喜欢她。

  ——疏冷江上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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