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_天鹅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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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今兮和贺司珩的婚礼,在第二年的初夏。

  婚礼筹备,流程繁琐复杂。

  婚纱、酒店、宴请宾客名单……种种不得不省去的流程,就耗去大半年的时间。尤其是定制婚纱,虽说由贺氏的设计总监一手包办,但前后也花费了三个多月。

  当时,贺司珩求婚用的婚纱,只是订婚穿。

  他们的订婚宴,在外人眼里,是粗糙的,潦草的,只双方亲人参加,就连江泽洲和周杨这类的好友都没在邀请名单里。

  也因此,圈内的人对此多有微词。

  有说,贺司珩并不是真心想和今兮结婚的,你看,订个婚都藏藏掖掖的。

  也有说,二人就是见着年纪到了,所以订个婚,应付下两边家人。

  这个圈子里,多的是联姻。

  哪儿有那么多天长地久的爱情,风花雪月早已在日常琐碎中化为乌有。坚不可摧的,永远都是金钱和利益。

  事实上,二人单纯地想要找一片清净而已。

  贺司珩十八岁的成人礼都要作为家族应酬的牺牲品,更何况是结婚典礼呢?

  原本,订婚也是要邀请贺氏的合作伙伴的。

  只是今兮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掺杂着不单纯的利害关系,所以她问贺司珩,能不能,订婚宴,只有家人在场?

  她沉浸在金钱的染缸里,享受着金钱带来的便利与趾高气昂,根本无法逃离。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希望,人生中某个时刻,能够是纯粹的。

  好比如婚姻。

  她和贺司珩的婚姻,不是强强联姻,不是为了从对方身上获得利益而结合在一起,不是在相亲市场上遇到,衡量再三,一项又一项的要求比对下来,对方是最配对的那一个。

  他们,是自由相爱的关系。

  没有希望的婚姻,婚礼如何自然是无所谓的。

  可他们的婚姻,是因为相爱才结合。

  所以今兮才会试探性地提出这个请求。

  随即,又补充:“如果你觉得这个很勉强,可以拒绝的。反正不管谁来参加,主角都是我们两个,不会改变。”

  闻言,贺司珩淡声笑:“我没觉得勉强。”

  “那?”

  “订婚宴就两家人参加吧,朋友私下再请。”

  “江泽洲他们,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能有什么意见?”

  贺司珩揉揉她的头发,不紧不慢的语调:“他们是明白人。”

  后来,那场订婚宴只有两边亲人参加。

  虽说只有亲人参加,但贺家是大家庭,每年大年三十,聚餐的都有三五十个人。再加上今家和沈家,还有贺司珩妈妈那边的人,总共加起来,有百来号人。

  订婚宴办得小众,来的又都是年纪稍长的长辈,自然没怎么在朋友圈分享订婚的细节。

  也因如此,圈内的传闻越来越多。

  渐渐地,传闻就这样,传来传去,传到了今兮和贺司珩的耳里。

  当时二人正在周杨的酒吧,“越色”,二楼包厢。

  今兮出去上厕所。

  据说,公司的洗手间是听八卦的好去处。

  酒吧的洗手间也不例外。

  “你看到了吗,贺司珩和今兮来了。”

  “没瞎,他俩好像不是一辆车过来的,该不会他们说的是真的吧?”

  “他们说什么了?”

  “就,他俩没什么感情。”

  “没什么感情怎么会在一起这么多年?”

  “就是因为在一起这么多年,才会没什么感情。感情被时间消耗光了,尤其是他们这种天天住在一块儿的,早就没新鲜感了。对爱情而言,新鲜感很重要。”

  “你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我身边好多情侣,谈了五六年都没结婚,而且都分手了。我一问,才知道——他们说,在一起太久,都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他了。”

  感情是消耗品,爱情尤甚。

  谈话声,在身后那扇银灰色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人出来时,戛然而止。

  方才还津津有味地谈论着的人,瞬间,面色难堪至极。

  今兮面色淡然,低头打开水龙头,流水淅沥作响。

  身边的人,眼神交流后,灰溜溜地离开。

  出了洗手间,万分庆幸。

  “还好,今兮不是那种计较的人,要不然咱们今晚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没见过她以前,她对周橙,计较得很。周杨组织的聚会,一大帮子人,邀请贺司珩过去,今兮一听到里边儿有周橙,原本不去的,立马又跟过来了。”

  “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有次年底聚会,周橙还在那儿和人打起来了,据说当时今兮也在场。”

  “我也听说了一点点,说是今兮觉得周橙用了她同款口红,两个人在厕所大打出手。”

  “不是吧,今兮这么计较的吗?”

  “你以为呢,人可是天鹅公主,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

  这话逗笑了其余人。

  有人经过,肩膀,似不经意地撞在说话的人肩上。

  那人吃痛地叫出声,“走路不看——”

  话还没说完,在看到来人时,肃然噤声。

  那人眼底带着羞耻的求饶,讨好地打招呼:“周橙,这么巧啊,你也来酒吧?”

  周橙有一米六八高,踩着双七厘米的高跟鞋,眼梢低垂,睥睨的姿态,巡视了一圈。

  她年轻时能够不要形象地和人在包厢里大打出手,扯着对方的头发满地滚,过了两年,脾气依然不见好。她从小到大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稍微听到些不顺心的话,就会停下脚步,和人争个长短。

  “怎么,我去哪儿还要和你报备是吗?”她话里夹枪带棒的。

  大家都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敌意。

  “我没有那个意思。”

  周橙:“那你是什么意思?”

  “……”

  见这一堆人面面相觑不敢反驳,周橙咄咄逼人的气焰更盛。

  “眼睛要真长天上去倒也好了,至少看不见你们这种爱嘴碎的八婆。”

  “周橙,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现在知道难听了?你们怎么不会觉得你们说话难听呢?哦,你闻到了吗?——好大一股口臭味儿。”周橙撩了撩头发,语调异常夸张,“有口臭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口臭,只会觉得别人鼻子有问题罢了。”

  “周橙——”

  有人咽不下这口气,想和她吵一架,被身边的人拉住。

  那人给她使了个眼色——毕竟这是在周杨的地盘,别惹事。

  之后,她好声好气,当做劝架,“周橙,我们也没在说你,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你看人今兮,她都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橙:“所以你承认你们是小人了?”

  “……周橙,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行啊,你去找今兮道个歉,我就原谅你,当做今晚的事儿没发生。”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踟蹰间,洗手间里有人走出来。

  周橙眼尖,叫她的名字。

  “今兮。”

  今兮淡淡地应了声,而后,视线往外瞟,轻飘飘的眼神,掠过周橙眼中的三个人,那视线淡的,仿佛杵在这儿的三个人,是空气般。

  她擦肩而过。

  未曾停步。

  “喂,今兮——”

  今兮回身,和周橙对视,询问的目光。

  周橙走到她面前,“她们有话要和你说。”

  今兮看了眼那三小姐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而后,目光回到周橙的身上,她问:“周橙,一起喝一杯吗?”

  ……

  一楼吧台。

  镭射灯光迷离,在晦暗环境中,光影交错,营造出酒吧特有的气息。绮丽的,糜烂的,堕落的,令人沉醉于酒精的快乐,忘却现实带来的烦恼。

  两杯酒送上来。

  今兮递了一杯给周橙。

  周橙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生气了?”今兮问。

  “我在帮你找场子,你倒好,跟没事儿人一样,那些话,我不信你没听到。”

  “听到了啊。”

  “既然听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周橙一脸难以置信,“他们说你和贺司珩,压根没感情哎!”

  “嘴长她们身上,她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

  今兮晃了晃杯中酒。浅蓝色液体在迷离光影中犹如海面,海里浮游着各种生物,如周遭,一双又一双眼睛。

  闲言碎语,吃人的眼睛。

  她放下杯子。

  酒杯和吧台碰撞,发出清脆啷当声。

  而后,是她徐徐的嗓音。

  “她们说的话,我可以选择听,或是不听;就像是我说的话,她们也可以选择听,或是不听。”今兮敛眉,低睫,“我可以反驳,但她们也可以选择不听,周橙,不是每个人,眼睛是眼睛,耳朵是耳朵的。”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假的。

  耳朵听到的也可能是真的。

  真真假假。

  旁人又怎能明晰?

  这么一段话说完,今兮没来由地笑了。

  那些人说的话没几句真的,但有一句,是真的。

  ——今兮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她这两年,确实变了很多,从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鹅公主,计较的恨不得把周橙拉出贺司珩的世界,到现在,仿佛温顺无棱角。

  或许不是无棱角,而是她变成熟了。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解释了就行的。就像刚刚在洗手间,她可以解释,更可以把那几个人堵在洗手间,一个电话叫贺司珩过来对峙。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人,习惯了背后议论是非,习惯了见不得旁人好,今儿个能够笑着脸说原来你俩是真爱,转头可能就会说他俩做戏做的可真全套。

  没意思。

  今兮渐渐地,也成为了贺司珩那样的人。

  周橙坐在吧台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今兮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来。

  可,贺司珩那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周橙也得不出结论。

  只是,她看着今兮走向人群的身影,总觉得,透过她,看到了贺司珩的影子。

  ……

  后来那些话,传到了贺司珩的耳里。

  贺司珩的反应,比今兮,比周杨,比江泽洲,比任何一个人,所能想到的,反应都要大。

  他其实是个鲜少动怒的人,优渥的家庭环境,令他从未有过任何不得意的时刻。他的人生,平坦、顺遂,只要睁着眼翻日历,就能华丽地过完这一生。

  而且,生命中,能让他情绪起伏的,只有今兮罢了。

  今兮这人,时乖时不乖,反正不管她怎么闹,在床上都会被他治的服服帖帖的。

  有关于今兮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尤其,事关二人的婚姻。

  不动怒的人,一动起怒来,非常可怕。

  贺司珩这人,说起来是成熟冷清,实则上,是运筹帷幄。

  什么事儿,心里边儿都门儿清的人,城府极深。

  也因此,解决事情的手段,快准狠。

  他没找说三道四的人,毕竟,都是些小姑娘,他一大老爷们,何必要去欺负小姑娘儿呢?

  所以他找了她们的家族麻烦。

  贺氏的产业链庞大,给几家公司找点儿麻烦,轻而易举。

  没几天,陈家看中的那块地皮被人截胡;刘家的商场查出消防不合格,疑似贿赂消防部门,新闻通报,商场停业修整;王家的餐厅,海产品供应产突然中断十余年的合作……

  王家的餐厅,恰好在悦江府隔壁。

  他家主打海鲜,供应链出了问题,餐厅无法正常运营。收益的,还是悦江府。原本去那家餐厅吃东西的人,改道,去了悦江府。

  悦江府本身生意就好,最近这阵,天天爆满。

  江泽洲听了几句后,给贺司珩打电话。

  “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做的,你什么时候在意外边儿这些流言蜚语了?”

  贺司珩:“嗯,很在意。”

  江泽洲默了几秒,倏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做,贺叔叔知道吗?”

  贺司珩:“知道。”

  江泽洲:“他允许了?”

  贺司珩:“你为什么会以为,我们贺家,会允许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尤其是,那个人是我的未婚妻,是他的儿媳妇。”

  贺司珩做的一切,都是在贺成的允许下进行的。

  江泽洲很无奈:“未免太过火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们留点儿退路吧?”

  贺司珩淡声:“没收购他们的产业,就已经是给他们最大的退路了。”

  “……”

  “你可以试试看,结婚不邀请我。外面的传闻,除了我们关系破裂,更多的,是你女朋友,配不上你家。”

  安静数十秒。

  江泽洲说:“我知道了,同时,抱歉,我刚才的话,有些同情心泛滥。”

  有的东西就是这样,就像一枚针,不扎到你身上,你根本不知道有多疼。

  同情那些不需要同情的人,可悲又可笑。

  电话挂断。

  贺司珩转身,看到客厅里的今兮。

  今兮手拿着遥控器,愣了下,问他:“看电影吗?”

  贺司珩:“什么电影?”

  今兮:“随便选一个?”

  他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二人真就随便选了部电影。

  电影开场前,有一两分钟的空白。

  贺司珩余光瞥到今兮的手,不安地玩着遥控器。

  他漫不经意地问:“听到了?”

  今兮:“啊?”

  贺司珩:“我和江泽洲的电话。”

  她点点头,复又解释,“不是故意偷听的。”

  贺司珩:“那外面的事儿,听到了吗?”

  今兮故作不解,“外面,什么事儿?”

  贺司珩无端哂笑,把外面加工过的那些话传达出来:“大概就是,为搏美人一笑,我贺司珩家财散尽?”

  今兮也莫名跟着笑起来,“原来南城首富,也不过如此嘛,搞垮几家小公司,就家财散尽了?”

  她瘫倒在他怀里,那双漂亮生动的眼弯成月牙状,电影开场了,是碧波荡漾的湖面,她眼里的盈盈波光,胜似万千潋滟。

  思忖片刻后,今兮说:“贺司珩,你没必要这么生气的。”

  贺司珩面色淡然:“我下个月就要办婚礼的妻子,我没有办法容忍别人对她说三道四。”

  今兮:“可我们又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

  贺司珩:“嗯。”

  今兮:“那你为什么生气?”

  贺司珩:“大概是因为,太小气。”

  今兮困惑地抬眸。

  贺司珩指尖在她发丝间勾缠,慢声道:“小气到,没法儿容忍别人说你一点儿不好——你看你多好,我多喜欢你,从你十八岁,我就把你困在我身边。”

  “不是困。”她纠正。

  “嗯?”

  “是我也喜欢你,所以巴不得天天黏在你怀里。”今兮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是当时在洗手间,听到的话,“他们说,在一起很多年都没结婚的人,感情都被时间消耗光了,没有爱情了,所以才会不结婚。”

  “就算结婚,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想想这么多年都浪费在你身上,再换一个人,好像对青春没有一个合适的交代。”这是她后来回去的路上,所得出来的结论。

  “可是为什么,我好像,比以前,比去年,比昨天,还要喜欢今天的你啊?”

  今兮想不明白。

  对感情而言,新鲜感很重要。

  可她怎么天天见贺司珩,天天都很喜欢他呢?今天比昨天,更喜欢。

  贺司珩的手指轻刮她脖颈间的皮肤,黯声道:“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不贪心。”

  今兮不解。

  贺司珩说:“全世界,我只要一个你。”

  所以眼里只能看到你。

  新鲜感,是因为世界里有太多的人出现,导致人生变幻,出现诱惑。新鲜感,不过是感情转移的借口罢了。

  在贺司珩和今兮的世界里,不管出现再多的诱惑,不管出现再多的新人,都无所谓。

  因为他们都不贪心。

  全世界,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而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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