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小陈子
“不迟不迟，”庆阳公主呵呵笑了起来，“可惜你没瞧见昨儿个我有多威风，那几个牛鼻子老道想糟践我，被我大骂一通……”江云知差点急得冲进去：“糟践？”庆阳公主乐呵呵地笑道：“可不是么？每隔个几天，就要饿我一天，不给我吃不让我喝，还要围着我念经念咒，这不是糟践是什么？我才不惯着他们呢，指着他们鼻子就大骂，让他们念不下去咒，夹着尾巴滚出去了。”少女犹如黄莺鸟，明快地像是在讲述闺中趣事。“你见到我嫂嫂……你见到小芷了吗？”她叽叽喳喳的，语调又轻又快，声音却很虚弱，得仔细听才能分辨出她在说什么，“她过得怎么样？宫里的吃食还习惯吗？”江云知往前凑了凑，也轻快地道：“殿下放心，柳夫人一切都好，宫里有柳大人的面子，谁都不敢为难她。”屏风那头似乎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顿了顿，庆阳公主又道：“时局不太平，我听说颜无虞要放出来了，那估摸着你叔叔很快就要出来了，你以后就不要来了，省得把你卷进来。”江云知看了一眼小陈子，小陈子依旧面无表情。“殿下放心，微臣不会有危险的。”江云知怕屏风那头的人拒绝，又赶紧道，“即使微臣叔父从龙鳞卫卫所出来了，江家怕是也会给他报病，没有个一年半载，微臣的叔父应当是不会再回到太医院了。”江家以谨小慎微著称，虽然也是杏林世家，但一直与各宫都不算太亲密，不像林炳祥，深受太子和三皇子的青睐，又与德妃和韩淑妃走得近。江家老祖宗有过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代只可出一个子孙去大内当差，其余人也可行医，但只能开个医馆或者药房，不可再与官家搭上关系。江云知父辈能去宫里当差的便是江云知的叔父江同光，到了江云知这一辈，他便是江家子弟中公认的医术最精者，十几岁就跟着江同光进了宫。一进宫才知道，叔父早就和简郡王颜无虞暗中有了交情。原本江家人对江同光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回闹出了乱子，江同光竟然卷入了简郡王谋逆案中，江家如今的当家人坐不住了，这几日正和族人商量着，万一江同光保不住了，便先将他从族中除名。这也是为什么江云知底气很足的缘故。“那你也不能常来。”庆阳公主仍旧断然拒绝了江云知，“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提点，你也知道这里头有多危险，你若顶替了你叔父的位置，那就守住你叔父定下来的规矩，每隔五日来一次就成了，你日日跑来，难免会露出马脚，还会连累了小陈子。”小陈子微微低下头：“殿下不用为奴才担心，奴才这条贱命，没什么可惜的。”“到底是条命，虽则你手上也沾了人血，但总归不是你自愿的。”庆阳公主轻描淡写地提了两句，就掠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问起了江云知带来的丸药：“这个要如何服用？”江云知道：“用水化开了，一点点喂进去即可。”屏风那边窸窸窣窣的，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江大人，我家二妹醒了大半日了，能不能麻烦江大人给我家二妹瞧一瞧？”江云知认出这是那谢家大姑娘的声音，忙道：“好。”谢二姑娘早晨割肉的时候被活生生地疼醒的。小陈子割肉很有技巧，这也是炼丹的道士们教出来的，先叫他对着一头死猪片猪肉，等猪肉片得大小均匀了，再让他在活猪上练刀法。练上一段时间，活猪也能片得八九不离十了，才让他片人。小陈子刚片人的时候，夜里回到住处，手都直发抖。一个屋子的小太监都嘲笑小陈子，说小陈子不该去做伺候活人的活儿，应该去做那服侍临死之人的活计，俗称刽子手。小陈子也直腹诽，这简直就是在凌迟啊。后来，片的人多了，小陈子也就麻木了，任凭刀下的姑娘如何哭喊，他也无动于衷，甚至能分出心神来寻思晌午饭吃什么。直到庆阳公主住进了摘星楼，小陈子的心才有了裂缝。但也只是对庆阳公主，对其他的姑娘，小陈子仍旧是木着一张脸。他不敢对这些姑娘有恻隐之心，只要他敢表现出一点心软，这些姑娘就得换个割肉的人，而他，也会成为刀下之鬼。小陈子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延长姑娘的生命。在他看来，谁是第一个被片之人，那这人就该着倒霉，尽量将这人身上的肉都片得干净仔细，让她活得长久一些，那后头的姑娘们就能少遭点罪。谢家二姑娘就是那个倒霉的人。她虽然被片了这几日，却也只是胳膊大腿上被片，当时流的血多，但片完之后，小陈子就立刻用了最好的止血散敷上去，再用参汤吊着谢家二姑娘的命，谢家二姑娘竟然就凭着一口气活到了现在。早上小陈子才片第一块肉，她就咿咿呀呀地哼起来，哼的不是别的，全是娘亲。等小陈子给庆阳公主放完血，谢家二姑娘就彻底清醒过来。她也没力气喊了，只嘤嘤地喊着疼，和着外头的雨声，哔哔啵啵地烦人。但没人嫌她烦，大家都知道谢家二姑娘倒霉，既同情她，又从她的遭遇上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便都显得包容起来。几个人被从柱子上放下来之后，就捡起了墙角堆着的布料，胡乱往身上裹。这些布料是用来止血擦血的，小陈子还没有裁剪，便临时成了这些原本金娇玉贵的姑娘们的遮羞布。她们将奄奄一息的谢家二姑娘抬到了屏风前，小陈子抱着庆阳公主挪出了个位置，谢繁英就搂着谢家二姑娘坐了过去。“江大人，”谢繁英露出了半张清秀的脸，“求求你救救我二妹妹，不指望她能活命，只求着她能少遭点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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