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_天鹅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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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刚出酒店,林疏月就接到了家里人的电话。

  她昨天回国,虽没告诉家里,但她昨天在越色待了那么久,肯定有人认出了她。她回国的消息,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传到父母耳边。

  “我听说你回国了,怎么还不回家啊?”

  林疏月想去外边拦辆出租车的,接到电话的一刹,改变了注意,回到大堂的休息区坐下。

  她坐在靠窗位置,侧脸对窗,神情淡漠,但语调异常温驯乖巧:“昨天到南城都晚上十点多了,怕打扰到你们,所以没回家。”

  母亲为她的懂事叹了口气,“有什么打不打扰的,都是一家人。”

  复又问,“那你现在在哪儿啊,我让司机来接。”

  林疏月:“柏悦。”

  电话挂断后,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

  手撩拨着头发,眼睫轻颤,漫不经意的一瞥,就这样,瞥到了从电梯出来的江野。

  江野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他眼尾轻挑,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双唇翕动。

  口型在和她说——需要我过来吗?

  得到的,是她冷漠地挪开眼。

  江野面色并无波动,似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他目光收回,低敛的眼睫,藏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没多时,家里的司机到了。

  林疏月坐上车。

  车内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应该是上一个载过的人留下的,只余后调,极甜的花香。她细细地嗅,嗅出来这是橙花柑橘香。

  只有那人喜欢用这款香水。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司机:“家里人都在吗?”

  司机道:“在的。”

  他在林家当了二十多年的司机,自然是知道林疏月这句别有用心的话,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过两秒,补充:“程小姐也在。”

  林疏月不经意地笑了笑:“原来她也是我林家的人。”

  雨水敲打着车窗玻璃,发出沉闷声响。

  空气仿佛被凝结成丝,车厢内陷入稠闷与逼仄之中。

  喘不过气的压抑。

  司机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误,忙不迭弥补:“程小姐是您的表妹,又在林家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也算是半个林家人。”

  “是啊。”林疏月笑,“谁又说不是呢。”

  司机握着方向盘不敢作声,踩着油门的脚都在颤。

  冷不丁撞见后视镜里林疏月的眼,泛着蚀骨的寒。

  罕见的,迎接她的,只有父母。

  林疏月坐在客厅里,听母亲握着她手,表情夸张地说:“是不是瘦了?在国外是不是吃的不习惯?我都说了,非跑那么远干什么,都快一年没回来了。我感觉你都瘦了一大圈。”

  父亲在一边笑着:“哪儿瘦了,我看着还挺好的,和出国前一样的漂亮。”

  “那我们的女儿,肯定是漂亮的啊。”

  “……”

  “……”

  林疏月插不上话。

  她捧着杯温水,浅淡的眸光,如水波荡漾,在室内逡巡一周。

  而后,问:“见月呢?”

  母亲压低了声音,“在楼上睡觉呢,昨儿个醉醺醺的回来,还哭哭啼啼的,闹了好久。”

  林疏月:“哭了?”

  “是啊,听说是失恋了?还是什么,哎,年轻人,我也搞不懂。”母亲摇摇头,“不过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然会拒绝她。”

  “拒绝她不也挺正常的么,又不是咱们疏月,不管放哪家,都没人会拒绝。”父亲从来都是以她为傲的。

  按照母亲的说法,他是天生女儿奴。

  母亲心满意足地笑,复又不赞同地说:“在见月面前可不能说这种话,她虽没咱家疏月好,但放在外边儿,也是比其他小姑娘要优秀的多的。”

  “我知道。”

  简单的聊天后,林疏月说:“爸,妈,我累了,先回房睡会儿。”

  昨晚一夜未眠。

  她沾上枕头,几乎是秒睡。

  睡醒已是黄昏。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云蒸霞蔚,散发着浅橙色的光。

  屋内,响起很轻的敲门声。

  只敲三声,三声后,得不到回应,佣人便礼貌地撤离。怕打扰到她。

  林疏月拉开门,“怎么了?”

  佣人忙回身,轻声道:“大小姐,可以吃晚饭了。”

  林疏月:“我先洗个澡。”

  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意外的,餐厅里只有一个身影。

  佣人解释:“先生和太太去参加晚宴了。”

  林疏月淡淡地嗯了声。

  她提步过去,脚步声很轻,加上程见月正在打电话,并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偌大的餐厅里,响起程见月恼怒又烦躁的话语。

  “别说了,江野压根没来。”

  “我怎么知道他真这么狠心啊,我还以为他会念在旧情,过来看看我……”

  “他没有女朋友,成天在部队待着,能上哪儿找女朋友啊?”

  “我不管,你给我查出来,他现在住哪儿。”

  “我就是喜欢他,我管他喜不喜欢我,你真以为双箭头很容易啊?大部分的感情,都是从一厢情愿开始的!”

  “哎呀,你——”

  话音,戛然而止。

  程见月说:“我还有事,先挂了,待会儿再说。”

  “怎么不说了?”林疏月在她对面位置坐下,眉眼一扬,目光柔和,饱含笑意,“听说你失恋了?”

  “你才失恋,”程见月没好气地说,“我的事你少管。”

  林疏月漠然一笑。

  她拿起边上的水杯,轻抿了口。

  温水入喉,润渍着干哑的喉咙。她抬眸。

  眼底压着幽暗的火。

  “你喜欢的人,叫江野?”

  一共八个字,平铺直叙,没有任何音调起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在说这句话时,是控制着怎样的情绪,激动,荒唐,震撼——都被她强硬地克制住。

  程见月极为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林疏月:“没什么。”

  程见月:“你该不会想和我抢男人吧?”

  林疏月凝视着她,倏地,视线落在手中的水杯中。水面平静,经由她一晃,便起波澜。她嘴角悬着笑,不咸不淡地说:“抢这个词,不一贯都是用在你身上的吗?”

  程见月不作声了。

  林疏月和程见月是表姐妹。

  程见月是十五岁的时候住进林家的,一直住到了现在。

  很耳熟能详并且能够接受的原因——她父母意外车祸去世,作为程见月的姑姑,林妈妈自然将弟弟弥留在世间的唯一一个女儿接到了家中。

  当然,接她来之前,她有问过林疏月的意见。

  对此,林疏月并无任何意见,善解人意地说:“舅舅舅妈突然走了,肯定给她造成了特别大的打击,妈妈,您把她接过来吧,没事的。”

  从那以后,程见月就住进了林家。

  可程见月没有半点儿感激的意思,她和林疏月之间,向来是王不见王的,彼此都看不惯彼此。

  严谨点来说。

  是程见月看不惯林疏月。

  她对林疏月的评价是——爱装相。

  明明非常抗拒她来林家,却还是装作一副大度从容的模样,接纳她的到来;明明不喜欢她,却还是装作疼爱她……

  程见月的到来,虽没分走林家父母的爱,但至少,分走了他们一部分的疼爱。

  林父向来出手大方,给女儿的东西,也会给侄女一份。而程见月嘴甜、擅长讨长辈开心,就连林疏月的爷爷都会打趣似的说一句:“我这是又多了个孙女儿?”

  调侃的话罢了,但林疏月还是往心里去。

  可她面上没半点儿不开心的情绪,温吞地笑,恍若置身事外。

  心里的不痛快,顶多几秒钟。

  因为林疏月知道,家里人最疼爱的,至始至终,都是她。

  很多东西,程见月想要,林疏月就给她。

  无所谓,那都是她不要的。

  有的东西,就算她想要,也拿不走。

  尤其是像他们这个圈子,血缘亲情,才是至关重要的。

  而她林疏月,又是最受家里重视的那个孩子,她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林疏月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

  她深知自己被家族寄予众望,因此,严丝合缝地按照家里人规划的路走。幸运的是,她一直都是家族里最优秀的那一个。

  家里人每每提到她,都是一句——疏月可是你们这帮人的榜样,你们可都得和她学学。

  很多时候,林疏月都分不清。

  自己是芭蕾舞演员。

  还是,一名演员。

  白天,她是家族里引以为傲的乖乖女,而到了深夜,撕开那张伪善的皮囊下,藏着的是她玩世不恭的灵魂。

  被规矩束缚太久了。

  殊不知,她的本性,是自由。

  所以她喜欢游移在酒吧和夜店,喜欢看着男人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喜欢做一切,在父母长辈眼中,她不该也不能做的事。

  她十五岁学会抽烟。

  十六岁去酒吧。

  十九岁开始谈恋爱。

  二十岁和人做.爱。

  二十一岁,徘徊在各大城市的酒吧,享受一夜情带来的快感。

  直到现在。

  二十五岁。

  她想,没有人值得她停留。

  也没有人,值得她和别人争抢。

  ……

  林疏月拿起餐具,边吃饭,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而且你怎么敢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和之前一样,是我不要的呢?”

  一个男人而已。

  她无所谓。

  就和之前的所有一样。

  这话刺激到了程见月。

  她犹如一只炸毛的狮子,张牙舞爪的:“林疏月——”

  相比于她的激动,林疏月显然平静许多。

  她淡声道:“一年没见,你似乎忘了,我是你的表姐,这么叫我的名字,不合规矩。”

  “我不合规矩?”程见月几乎是气笑,她怒目圆瞪,“你以为我不知道,整个家族,你看似最乖,实则上,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

  “你昨天回来的吧,回来的第一时间去哪儿了?——酒吧。”

  “瞒得了姑姑、姑父,别以为瞒的了我。”程见月说,“成天就爱到外边儿浪,身边的男的,每天都不重样,就你这样,还和我讲规矩?”

  林疏月抽过纸巾,擦了擦嘴。

  她面色冷淡:“既然你知道我昨天去了酒吧,那和你通风报信的人,有没有和你说,我身边新换的那个男的,是谁?”

  程见月:“我怎么知道?”

  “……”

  “……”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程见月理智回笼。

  脑海里,浮现出一种不可能来,但她竭力压抑着,声线都在颤,“该不会,是江野吧?”说完,又兀自否定,“不可能的,你连江野是谁都不知道,你有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呢?”

  “对……吧?”

  程见月满怀期待的眸光,渴求地盼着林疏月。

  很可惜。

  林疏月犹如无情的刽子手。

  四目相对,她眼里绽出笑来,“——多凑巧,昨晚在我身边的男的,他就叫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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