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十二)(庄迭转过身张开手臂跳下...)_不要睁眼[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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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人(十二)(庄迭转过身张开手臂跳下...)

  他甚至生出了些错觉,似乎空气都变成了湿漉冰冷的细沙,由四面八方挤得他动弹不得。

  他曾经对凌溯做过的事,现在对方要一样一样还回来了。

  这件事完全不值得意外。

  要是在知道了那些事后,依然彻底对那些欺骗、操纵和伤害无动于衷,那才说明凌溯已经彻底被改造成了一样完美的工具。

  可他甚至还没能弄清楚,凌溯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什么关键的细节被忽略了?出了什么错,为什么他会陷入那种诡异的可怖幻觉……

  “原来你还在想这个?”

  凌溯的声音响起来:“猜得没错。”

  严会长倏地抬头,牢牢盯住他。

  凌溯伸出手,随意拨弄着那些散落在桌上的子弹:“我没有催眠你。”

  既然已经清楚了凌溯的来意,严会长就不可能不对这件事预先作防备。

  不论是想要催眠一个心理防线完整坚固、精通催眠术的心理协会会长,还是一个已经陷入了偏执混乱的疯子,又或者是催眠一颗梦茧的梦主……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即使有办法做到,要制造出一场这样复杂的幻觉,也需要充分的对话、动作、气氛条件作辅助,配合持续性的引导暗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

  “那就只是一场普通的梦。”

  凌溯把子弹一颗颗填回弹夹里,他留下了最后一颗,在桌上拨来拨去地摆弄着玩:“你很久没做过梦了吧?”

  严会长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忽然僵在原地。

  “生长出梦茧后,人会失去再做其他任何一场梦的能力。”

  凌溯说道:“因为潜意识会被这颗梦茧逐渐吸收,这就是‘成神’的代价——你获得操控这场梦的权力,同时也被永远困在这场唯一的梦里。”

  “帮你复习几个知识点,会长。”凌溯微微偏了下头,“梦里的人形投影不一定有规律,但一定有特色。”

  要么是记忆深刻的人,要么是有明确的象征意义和代表性,要么是在近期见过、有鲜明印象。

  即使是在梦里见到了一个陌生人,如果能把记忆的每一个片段铺开来仔细查找,也一定能找出长相与之相似的路人、立牌或是广告图。擦肩而过时所见的画面被短期储存了起来,在梦中需要生成一个新角色时临时调用。

  “只不过,你显然已经失去这种能力了。”

  凌溯说道:“这样一来,操作就变得简单多了。只要当我开始不配合你……”

  严会长再也听不下去,焦灼地低吼道:“够了!”

  凌溯轻轻摊了下手。

  他适时停住话头,把那颗玩够了的子弹捡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严会长死死盯着他,却无法强行让思维停滞下来——越是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念头就越明显地冒出来,最终彻底占满整个脑海。

  这不是出现在记忆层面的问题……他并没有失去那些记忆。

  他依然能清晰回忆得出欧阳桓、严巡和他的那个搭档,能想起和凌溯一起来的那个卷头发年轻人,想起混进来的三代茧任务者……可这些“回忆”却都像是以信息的形式压缩存储的。

  严会长胸口不断起伏,脸色越来越苍白,眼底甚至隐约透出些惶恐。

  他在此前从没意识到过这个,也或许是早就意识到了,却下意识的不敢去细想和深究——

  严会长在自己的脑海里拼命翻找,却找不出任何一张脸。

  ……他已经失去“做梦”这种能力了。

  因为他的潜意识内所有的养分,都已经被这颗梦茧吸收殆尽。

  那里彻底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静止的无边荒漠。

  所有的人影都变成了一座又一座面目模糊的雕像,不等他走过去,那些雕像就无声无息地悄然坍塌,变成了一堆看不出形状的湿透了的冰冷砂砾。

  “……你催眠的是你自己。”

  严会长盯着凌溯,像是看着什么可怖的怪物:“你在这里弄出了一个独立的梦域……然后把我拉进去,你自己躲了起来。”

  那只是一场普通的梦而已。

  在这个已经快要生长成熟、成为一个独立小世界的梦茧里,他被凌溯逼着做了一场最普通的梦。

  之所以会看到那些诡异的景象,是因为在凌溯开始不配合他之后,他的潜意识就搜索不出任何一张能够填充进梦里的脸了。

  他的梦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的潜意识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迟早有一天,这颗梦茧消化掉他的全部记忆,他会永远被困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早知道这件事。

  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因为太过恐惧,所以暗示着自己忘记了……也一并忘掉了最初挑中凌溯的目的。

  他需要一把能裁开这颗梦茧的手术刀。

  他要裁开这场梦逃出去……可见鬼的总是就差那么一点。那把刀还是不够锋利,不够锋利怎么行?只好用尽一切手段不断打磨……刀会不会断掉没有关系,只要能在断掉之前让他刺穿这场梦就可以了,这就是实验的所谓“漏洞”。实验当然会失败,在乎实验体的死活干什么?他从没想过真的要培养出个什么能帮世界解决这场麻烦的人,他只是需要一把能用一次的刀就行了……

  那些嘈杂聒噪的心音像是从梦里爬出来,附在了他的耳边,无休止地重复个不停。

  严会长死死抱住头,他的脸上满是淋漓的冷汗,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脖子,拉风箱一样粗重急促地喘息着。

  忽然,他的全部挣扎和喘息都戛然而止。

  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上半身忽然“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桌面上,原本就碎裂开的半张脸上又蔓延开更多的、仿佛是蜘蛛网般的裂痕。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固了几秒钟,像是年久失修的人偶重新开始活动一样,生硬地折叠着关节,尝试了几次才对准位置,撑起一只手扶住桌沿,把自己重新撑起来。

  ……

  严会长活动了两下颈关节。

  他坐在桌前,还完好的那半张脸面部肌肉异样地痉挛了两下,忽然露出了个平静的笑容。

  “看起来……”他打量着凌溯,“你并不觉得惊讶?”

  “没什么可惊讶的。”

  凌溯说道:“‘局中人’是个很明显的提示,他和我都是参加博弈的直接当事人,可总得有人把他推进这场博弈中——再结合他的表现,答案就不难得出了。”

  “借用古典精神分析的说法,我刚刚干掉了你的‘超我’。”

  他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大部分人会在这一步崩溃,跪在地上忏悔,然后在悠扬响起的bgm里,痛哭流涕述说自己的痛苦经历和心理阴影……不过考虑到你灵活的道德底线和对人对己的多重标准,我也不认为这种情况有多值得期待。”

  严会长似乎并不觉得收到了冒犯,反而失笑出声:“不管怎么说,你已经很令我惊讶了。”

  “心理协会派了很多人,试图处理掉我这个危险因素……他们现在都在我的精神病院里生活得很好。”

  “你是第一个突破那层心理防线,见到真正的‘我’的。”

  严会长从脑中取出一团记忆,展开看了看:“……很漂亮的手法。”

  “你先用那把枪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以为你是要用某种更粗鲁的手段来对付我。”

  “你知道我一定会查看你的记忆……在我接触到你的意识,抽取记忆的那一瞬间,你把我拉进了你的梦里。”

  “你制造了一场和这里的环境完全一致的梦,让我完全没有发现,我其实已经不在治疗室里了——那之后我和你所有的对话、我对你的折磨和发泄,其实都是一场梦。”

  “而接下来,当你这个‘演员’拒绝参与出演,让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在我的眼中,这场梦就会变成我的炼狱。”

  严会长很快就弄清了之前发生的事,打量着凌溯:“怎么样,看到我还没疯掉,失望吗?”

  “恰恰相反。”

  凌溯平静道:“如果让我发现,折磨了我这么久的人原来不堪一击到这种程度,我倒是会很失望。”

  严会长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他弯曲双臂拄着桌面,身体伏近,打量着凌溯:“你真的让我越来越感兴趣……”

  一边说着,他已经随手扔掉了那团记忆。

  似乎对这种处置方法仍不满意,他又用脚踩上去用力捻了捻,让它变成了地上一片不起眼的污渍。

  “我很遗憾。”严会长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听话的好学生呢?”

  “要是有了你的帮忙,我们原本有能力做成很多大事的。”

  严会长忽然抬起手,他的动作非常慢,却又像是在一瞬间就已经完成,两只手牢牢扼住了凌溯的喉咙。

  “我把你借给他们去做教官,让你用我给你的方法,去教那些拓荒者……”

  严会长垂着眼皮,慢吞吞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照做?”

  “因为我的训练方法更好,不会把他们一个个都送进精神病院,再死在这里。”

  凌溯单手按住了桌上那把枪,却并不打算用,只是拿起来在手里把玩着:“顺便问一句……你是打算保持着这种姿势,跟我介绍你改造这片濒死梦域的丰功伟绩吗?”

  严会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双手像是被什么狠狠烫了下,仓促松开猛然起身后退,几乎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不难猜到吧?”凌溯揉了揉自己的喉咙,“虽然是在梦里,但我也已经说过……你这些手段太不先进了,甚至已经到了原始的地步。”

  “你为什么会用这些办法?这里有几种可能性的分支。”

  “第一种可能,你是个爱好虐待的变态狂,口味又恰好比较古典……考虑到你毕竟还是心理协会的会长,如果有这种特殊嗜好,不大可能在当初那场舆论风暴里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排除掉这种可能后,比较准确的人格画像就差不多出来了——你是个有着明确目标、全无底线、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为了保持绝对的理性,你甚至分裂出了一个人格来承受社会和道德的压力。”

  “所以不难得出结论,拘束椅也好,活埋也好……这些只是你在达成目的时,不得已采取的手段,因为这些就是你能动用的全部了。”

  “于是就有了第二种可能。”凌溯掰起第二根手指,“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都待在一场无主的、漂流在潜意识中的濒死梦域里。”

  严会长的脸色忽变:“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才在这里制造了一个梦域……”

  “对。”凌溯点了点头,“在普通的梦茧里做梦,会到达彼岸的世界——但濒死的梦茧就不会。”

  严会长用力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这种完全不计后果的冒险,几乎有些费解地看着凌溯:“如果你错了呢?”

  “错了就错了,到时候再想错的办法。”

  凌溯说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应该在问题出现后再得出的——虽然我也认同未雨绸缪是个不错的习惯,但人为制造出千分之零点五概率的问题,逼着人去面对和解决,是只有最愚蠢的脑子才能想出的办法。”

  严会长的面部肌肉隐约抽动了两下。

  他当然听得出对方这段话里的讽刺意味,却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咬了咬牙关,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

  “不管怎么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凌溯说道:“这是个濒死梦域。”

  “你逐渐找到了掌握它、甚至利用它的方法。你一点点摸索清楚了它的所有细节,让它变成了你自己的梦。”

  “最终,你做出了一个梦茧,成为了这场梦里的神。”

  “你把它的外观改造得和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相差无几,但还缺少很多必要的东西……所以你又赋予了这场梦‘物化’的能力,把那些困住的患者变成物品,但毕竟还是不够。”

  “很少有人会有能力把自己暗示成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仪,即使有专业领域的人士有这个能力,也未必会配合你的要求……即使被你困住,他们也不同意做你的帮凶。”

  “迫不得已,在对付一些极为难治的患者——比如我这种的时候,你只能动用这场梦里原有的东西。”

  凌溯得出了明确的结论:“这场梦的原型,应该是一间十九世纪的精神病院。”

  严会长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场梦的时间流速也是完全由你控制的。”

  凌溯点了点头,给他了个非常热心的建议:“来,在我继续说下去前,闪现过来掐死我。”

  严会长几乎已经忍不住要这么做,骤然被他点破,却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道限制住,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

  苍老松弛的眼皮的遮掩下,一丝惊慌隐蔽地爬上了严会长的眼底。

  “我的确很讨厌你这张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但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们不会让你死。”

  严会长低声说道:“一把死掉的刀是没有用的……”

  “不对。”凌溯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严会长的眼皮剧烈抽动了下,抬起视线狠狠盯住他。

  “如果把我们的博弈当成一场游戏对局,每一轮的规则都是不一样的。”

  凌溯说道:“part-1,面对你那个自欺欺人、把自己包装成伟大救世主的超我,只要我能把他给自己编造的幻觉击溃,我就能获得他那一层空间的控制权。”

  “part-2,面对完全理性的你,就更简单。”

  “我只要能让思路转得比你快,在你最引以为傲的方面彻底压制住你,让你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进而对我产生畏惧……就行了。”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同时,凌溯已经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看着窗外,再一次低语着重复道:“这里是一间十九世纪的精神病院。”

  话音刚落,窗外那些气派的大楼,修剪得当的草坪,宽敞舒适的活动场地……都在一瞬间原地蒸发。

  地面上瞬间荒草丛生,高墙上的尖刺间缠满了铁蒺藜,阴森与压抑瞬间在每个角落间弥漫充斥,那些砖石的缝隙里藏着令人不敢细思的暗色血迹。

  他们所在的这间治疗室,也变得陈旧灰暗,仿佛有遥远的惨叫和哭喊着求饶的声音充斥在四周,徘徊着挥之不去。

  “现在你满意了?”严会长冷笑着沙声道,“你真的觉得这样比之前更好?”

  他不敢承认对方的推测是对的,因为一旦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就会瞬间失去全部的控制能力。

  严会长只能尽全力给凌溯施压,他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外面走廊里瞬间炸开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这就是你想要的?”

  “在无尽的恐惧、无尽的折磨和痛苦中被迫清醒,真的比无知无觉快乐地做个疯子好?你问过他们的意愿吗?”

  严会长冷嘲:“你和我其实是一类人……”

  “有道理。”凌溯点了点头。

  严会长没料到他的回答,话头一滞:“……什么?”

  凌溯拉开窗户,重新低语:“这里是一所学校。”

  严会长:“……”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出现了塑胶跑道、足球场和教学楼。

  他们所在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拘束椅变成了人体工学转椅,墙角多出了个摆满了书的书架,书桌上甚至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凌溯又试了一次:“这里是一家游乐场。”

  云霄飞车的轨道忽然延伸着一路冲破天际。

  摩天轮徐徐转动起来,音乐喷泉变着不同的花样,旋转木马唱着歌,上面坐着一群已经有些恍惚的、穿着病号服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

  “……够了!”严会长几乎要被他弄得彻底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吼起来,“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认为你说得对,快乐的气氛很重要。”

  凌溯对这次的调整很满意,关上窗户,走回桌前坐下:“你刚才不是因为这个指责我的吗?”

  严会长错愕语塞:“我——”

  他只是想给凌溯施加一定程度的道德压力,谁知道对方就像见了鬼一样,居然就这么用梦茧玩起来了!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终于利用住在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的机会,完成了对这里的改造……为什么对方只是动动嘴就可以?难道真有人能在脑子里装下这么多三维建模的详细场景?!

  “放松。”凌溯说道,“我们还没聊完。”

  他拆开一支棒棒糖,搁进嘴里:“按照你……嗯,上一个你的说法,我曾经很多次在这里试图击杀过你和我自己。”

  “你决不能让我死,因为一把死过的刀就不能用了——所以你永远会想尽办法把我的意识救活。”

  凌溯看向严会长:“但你自己其实是没那么在意的……因为在你看来,只是在梦里死亡,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后果。”

  严会长站在原地,像是濒临凝固的雕塑。

  他仅剩的完好的那半张脸也开始出现蛛网似的裂纹。

  “在你看来的确是这样。因为你的视角下,在梦里的死亡就像是一场游戏,刷到最近的存档点复活就行了。”

  凌溯说道:“给你科普个新知识点……这是拓荒者发现的,在濒死梦域中死亡,同样会到达彼岸的‘死者之境’。”

  “不可能。”严会长寒声道,“我从不记得我到过那儿。”

  他说话的同时,随着嘴唇的动作,那些裂纹也不断蔓延加深。

  “在现实中,有人看到你在桥边来回徘徊,却被一层透明的屏障挡住,怎么也过不去。”

  凌溯说道:“那是因为你的主人格在对面的世界,遇到了不可跨越的边界。”

  在听到“主人格”三个字时,严会长的身体也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睁圆的错愕眼珠死死瞪着凌溯。

  “你当然也不是主人格。”

  凌溯像是在和他的意识直接对话:“不记得了吗?博弈论最初研究的对象,就是无情感的聪明人——你也是局中人。”

  凌溯说道:“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吧?你的记忆同样不完整,对我们来说,甚至比part-1那个伪君子更好对付——因为你崇尚理智,而我恰好比你聪明。”

  严会长似乎被他彻底激怒了,怒吼着想要瞬移过来将他撕碎,整个身体却已经在这种挣扎里块块碎裂。

  那些像是粗瓷一样的碎片掉在地上,没过多久,房间就彻底安静下来。

  ……

  一阵不急不慢的掌声有些突兀地响起。

  空气像是凭空出现了些许皱褶,下一秒,整个空间的幕布被一只手尽数扯落,一道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对面。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再是治疗室,而是变成了那条云霄飞车的轨道。

  凌溯被绑在了云霄飞车的轨道上。

  “你真的非常出色。”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打量着凌溯——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严会长”,因为这道影子的面部是冰冷的金属面罩,说出的话也是合成的机械音。

  “好久不见。”它走过来,“零号。”

  凌溯躺在轨道上,意味不明地抬了下嘴角:“初代茧。”

  “你的眼皮上提,眼睛瞪得比平均数据圆了百分之十五,眉毛抬高,这是惊讶的表现。”

  初代茧看着凌溯,无机质的瞳孔里闪着飞速流动的数据:“你对我的进化速度有些惊讶,这不奇怪,我梦见了一个人类,并且将他的意识融合吸收了。”

  凌溯稍一沉吟:“考虑到你现在的人性化程度,还有你做出的这些事,更恰当的说法是他把你吸收了……”

  “这不重要。”初代茧说道,“你做了个很愚蠢的决定。”

  梦茧和梦主自身的意识,最终的发展一定是会趋于融合。

  当严会长带着初代茧的全部数据藏进那个十九世纪的精神病院,这个最终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严会长改造了这场梦,把它按照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的模式重新构造,作为了容纳一代人格模型——或者说初代茧——的场所,让一切都在这里如常运转。

  不难猜出,严会长是想通过这种融合,彻底获得初代茧的能力……也很难说这个计划究竟是不是成功的。

  凌溯枕着铁轨,看向面前的人影。

  他们的确融合了,但这里也早已变成了一场属于初代茧的梦。

  只有机器才会用临时生成数据文件的方法来生成只用一次的梦中投影,只有机器才会用防火墙来拦住乱跑的异常个体数据文件,只有机器才会用数据压缩的方式储存记忆……

  ……而严会长的主人格,在和初代茧的数据融合后,也已经彻底忘记了“本我”。

  在他现在的认知中,自己就是初代茧。

  是那个人类出现在了它的梦里,被它吸收融合,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

  “我摧毁了严会长的自我和超我。”

  凌溯说道:“他们一直想要逃离的、想要用我这把刀摧毁的,其实就是你——他们是被你关在了这里。”

  “你既然清楚这一点,就该在获得修改这场梦外观的权力时,直接乘坐云霄飞车离开,而不是把我逼出来。”

  初代茧看着他:“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我当时并没有阻拦你。”

  “没忍住。”凌溯诚恳地反省,“气氛已经烘托到那一步了,不把他彻底弄碎,接下来的三年我都睡不好。”

  “或许吧,你在那场复仇中获得了满足。”

  初代茧无法理解这些毫无意义的情绪,只是抬手在空中调整了几行代码:“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你不会再有接下去的三年了。”

  随着它的操作,凌溯所在的这一条轨道的起点,一辆云霄飞车也在缓缓开动。

  初代茧并不在意凌溯对梦境外观的调整,对机器来说,不论外部修饰成什么样,核心代码其实都是一致的,操作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我没有处理其他人的权限,只有你——在这场梦里,我对你的控制权是绝对的。”

  初代茧说道:“就像当初一样。”

  在说出这句话时,初代茧探测到,凌溯的身体数据反应出了强烈的压抑愤怒。

  “你觉得生气?你的确有这个权利。”初代茧说道,“这种愤怒会让你变得危险和不稳定,是否选择修正……”

  “不。”凌溯摇了摇头,“我有个更好的想法。”

  初代茧停下话头,他看着凌溯的瞳孔里浮现出些许人性化的好奇:“是什么?”

  凌溯随手将绳子解开,撑着轨道坐了起来。

  他一拳重重砸向初代茧的金属面罩,面罩应声碎裂,露出了一张五官完全模糊、几近消失的脸。

  他掐着初代茧的脖子,把它按在轨道上。

  初代茧难以置信地盯着凌溯。

  它明明输入了“禁止行动”的指令——可零号为什么还是能随意活动?这明明不符合计算结果,也不符合程序规则……

  初代茧取消了那条指令,又反复尝试了几次其他的指令,却都毫无效果。

  它瞳孔里的代码流终于开始混乱,那种情绪近于人类所说的“恐惧”——这种发展轨迹完全不在数据的计算结果之内。

  初代茧看着他:“零号……”

  “我不是零号。”挟制着他的人说道。

  初代茧错愕愣住。

  “你真的的认为零号会来找你复仇?你对他建立的人格模型,计算出来就是这个结果吗?怪不得你会被废弃……”

  那人垂着视线:“给你贫瘠的资料库补充一条,零号不会做‘复仇’这种无聊的事。”

  “你们的计划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把他变成一个怪物。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恐惧……你们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连你们自己都很清楚,那个‘实验’会把人变成什么。”

  “他不是那种知道了被欺骗、被愚弄就会来复仇的人。”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那个有点儿危险的,需要他帮忙的世界。”

  初代茧没有收集到过类似的资料,它想方设法扫描面前的人,却找不到任何异状——面部特征符合,意识波动符合,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身份检索结果。

  它被绑在了铁轨上,眼底透出隐约不安:“那为什么……”

  “因为我更在意他。”

  那人抬手比划了下,像是摘掉了一个无形的面罩。

  初代茧瞳孔中的数据流几乎凝滞。

  在它面前,那个年轻人忽然变成了完全不同的长相,一脑袋小羊毛卷轻轻晃了两下。

  三代茧和初代的设计思路、理念、程序都完全不一样,但所遵循的规则是一致的,因为潜意识的核心规则就只有那一个。

  所以,任务者的一切道具,当然也都能在初代的梦里顺利使用。

  ……

  “三代茧向你问好。”

  庄迭随手扯松领带,站起身:“这么严肃干什么呢?笑一个吧。”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画笔,寥寥勾勒了几下,初代茧的外观也忽然被强行修改。

  它身上的白大褂消失了,变成了符合游乐场气质的小丑服,一片模糊的脸上也多出了小丑的标志性笑脸。

  云霄飞车呼啸着飙近,轨道已经轰鸣着开始剧烈颤动。

  庄迭转过身,张开手臂跳下了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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