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玉质(1)_官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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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玉质(1)

  官伎馆也好,妓院也罢,这样的地方和所有服务业一样,越是过节越是繁忙。天下都有过节放假的规矩,唯独这些地方因为过节反而比平日更不得闲!一来,人家有闲了才能往这些地方来。二来,官伎馆、妓院这些地方说的再好听,想要支撑下来也得想法子挣钱,而消费的旺季就是过节的时候,又怎么能错过呢。

  但这些节日里有一个是例外,那就是小年、除夕、元日这三日。

  年前年后这三个节日离得不远,传统上都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各种节日活动也是围绕着家庭来的。特别是除夕和元日,因为没什么‘生意’,官伎馆和妓院在此时也会歇业,便是有客人也不做生意的。

  小年这一日虽然还开门,但说实在的,生意也很淡,大家只当是放假,松散的很。这种时候,除了一些客居在京城中的官员,因为没有带家人来京任职,在家呆着也没意思,其他哪有人会来官伎馆!

  红妃这一日照常起床,很珍惜这样清闲的日子,照例做了早课,赶着午餐的时候去了师小怜那里。

  去的时候师小怜正在和周娘姨抱怨昨晚祭灶的事,有道是‘男不圆月,女不祭灶’,这天底下别处祭灶,女子都要避开。唯独行院里是女人当家,小年这一天祭灶送灶神,需要都知主祭,其他人助祭。

  这一点上行院里的女子可积极了,总要赶个大早祭灶,比其他普通人家更早而什么样的大早能比子时刚过更早?

  这样的事对官伎馆来说有个优势,她们日常应酬到很晚,过了夜半再睡也是常事,都不用为了这事儿特别去熬夜。

  “昨夜为了祭灶,忙乱了一回,倒比平日睡的更迟了!”这样说着,看着旁边殷勤侍奉的严月娇,又看看从外走进来的红妃(显然是做完了她固定早课的样子),感叹道:“到底是小娘子,年纪小,睡得迟些算什么!一觉醒来又是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了。”

  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我如今是不成了,少睡些时辰,脸色便泛黄了

  。”

  严月娇在一旁笑着趋奉:“娘子哪里的话娘子如今望去,似双十年华、风姿绰约呢!”

  师小怜也二十好几了,这在红妃上辈子是正当年轻,辣妹一个。只要生活在城市里,尽可以再游戏人生几年,说自己还没玩够。但在此时,这个古代社会,却也到了要感叹年华已过的年纪。

  不过女乐保养的好,又能敷粉施朱,总不容易看出年纪就是了。

  但师小怜感叹这些,也不完全是无病呻吟——女乐不用如何劳作,又时常保养没错,但长期化妆(那可是含铅的粉!),以及昼夜颠倒、饮酒颇多的生活还是给皮肤带来了不小的的负担。在师小怜这个年纪,真个素着脸儿时,确实容易蜡黄脸色、没有精神,显得苍老了些。

  正说着闲话呢,院外有人送来今天的份例菜,因为今天是小年,份例菜比以往更丰盛了些。

  摆饭用餐,红妃动筷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师小怜注意着隔壁院子的动静,有些不解。似乎是注意到了红妃的不解,师小怜回过神来后道:“今日并无份例送去花大家院子。”

  红妃‘啊’了一声,反应过来。

  花小小明年就不在籍当值了,也就是说,今后她得搬出撷芳园。而按照官伎馆里的旧例,不当值的女乐在最后一年下半年就会进入半退休状态,即使还住在官伎馆,忙着的也是各种告别。和馆中姐妹告别,和这些年来的客人告别。

  而真正标志着这个女乐‘不属于官伎馆’的事件,则是小年这一天的这份份例菜。从这一天起,份例菜就不会送过去了——在官伎馆中,别的待遇或许和身份高低挂钩,只有份例菜是平等的,凭他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

  由此,份例菜就成了女乐是官伎馆一份子的象征红妃她们也是成为女弟子之后才有份例菜的。之前如孙惜惜,虽然也能蹭一顿饭,但那是占馆中便宜,也没有正儿八经的菜色。

  等到女乐离开,也是从撤去份例菜开始。

  师小怜说这个,当然不是舍不得花小小这个邻居

  事实上,她烦花小小烦的要死!有花小小在,总给她找不痛快,有这样的邻居不知道要受多少气!眼下花小小要搬出撷芳园了,她开心的很呢!

  特意说起这个,其实是为了红妃。

  她兴致勃勃地与红妃谋划:“花大家住的院落很是不错,当初是她做成了‘如夫人’才搬去的,也算是馆中最好的院子之一如今眼看着花大家要搬,院子就该空下来封上了。等到明年中秋后,你们这些女弟子就该离开雏凤阁了,另分地方住!”

  “若是二姐你能搬到这院子住,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院子不只是位置好、房子好,还和师小怜做着邻居呢!姐妹俩做邻居,确实没有更好的。

  红妃也觉得这不错,但还是有些疑虑:“恁样好院落,我人小,轮得着么?”

  师小怜一听就捂着嘴笑了,有种小姑娘的可爱:“二姐平日聪明,怎么此时又犯了呆症?馆中虽说论资排辈,可从来也不只是论资排辈。这样的好院子断然不会空置下来,总得安排人住下,到时候谁来住?论谁也敌不过二姐你啊!”

  四个女弟子,其他三人肯定是没法和红妃竞争的。至于其他女乐有想要换院子的凡是自己独占一个院子的,只要不是原本的院子太差,这种时候也懒得大张旗鼓换院子,搬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麻烦事。

  有动力换院子的多是一些两人合住一个院子的。

  但话说回来,这些女乐会安排成两人合住,本身就意味着她们不红,在官伎馆中没地位。这种时候,就算她们资历再深又如何?师小怜看得分明,并不觉得她们有机会和红妃争!要师小怜说,这些女乐就该自己知情识趣一些,别冒出来,不然只会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听师小怜和红妃说这个,严月娇也在旁凑趣:“娘子说话有理!日后姐姐定能与娘子做邻居!”

  说说笑笑中吃了一顿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师小怜人坐在堂下,听严月娇作小唱,边指点着她——严月娇在她身边学习,除了眉眼高低,肯

  定也是指望着修行伎艺的。师小怜的本功是唱,也正适合指点她。

  除了女乐,外头私妓虽也学舞,却大多没有火候,更专注于吹拉弹唱之类。

  小唱是此时众多‘唱’艺中的一种,也是最受士大夫欢迎的一种。此中伎艺常见清唱,就算配乐也往往是箫管、红牙板、小鼓之类乐器,任取其一伴唱,清雅的不行。

  因为配乐简单,就越见艺人功底!一般没两把刷子的艺人,都不太敢在正儿八经的场合作小唱!不然就算唱了,也吸引不了人,反而会被挑出诸多演唱上的毛病。

  严月娇小唱,红妃在一旁拿一面羯鼓,伴着节奏拍打。这样的节奏可以帮助严月娇找到韵律的拍子,至少此时她还是挺需要这个辅助的,完全的清唱还不够水准呢——红妃的本功不是‘唱’,但也学过唱,再加上跳舞也需要对节奏的了如指掌,此时帮着敲鼓也是轻轻松松。

  教唱了一回,师小怜觉得严月娇掌握了这段歌曲,便挥挥手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了,冬日里难得的有这样的好日头,又兼得闲,去玩罢!”

  严月娇说到底也才十几岁,哪能没有一点儿贪玩的心呢。师小怜这样说,她自然动了心思,拿眼睛去看红妃。

  红妃点点头,起身道:“月娇爱蹴鞠,我也爱,我去取个气毬来!”

  “就依姐姐。”严月娇眼睛发亮,等着红妃拿气毬,又看看自己和红妃的衣着,笑眯眯道:“我与姐姐今日都穿的爽利,踢气毬也便宜!”

  不一会儿,红妃就拿了一个‘五角’气毬来——此时蹴鞠用的气毬和红妃印象中的足球已经非常像了,里面是猪牛膀胱充气做的内胆,外面则是数片皮革缝成的圆球,这些皮革内缝,不露线角,这不是‘足球’,又是什么?

  这样的气毬又叫做‘砌作毬’,正是从外球皮革砌缝得名。

  而所谓的‘五角’气毬,‘五角’是品牌名,也是这种球的特征。此时砌作毬的种类已经很多了,各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譬如‘梨花’‘虎掌’‘侧金钱’‘六叶桃’‘六

  如意’之类的名头多的很!

  有的只是为了叫起来响亮,有的则是表明了球的特色。

  ‘五角’是后者,说的是外边砌缝的皮革每片都是五角形,共用了十二片皮革,缝的圆圆的。

  这球当初是红妃选的,红妃记得上辈子见过的比较‘朴素’的足球就是黑白块儿组成的(后来有了很多花哨的样子,据说是有什么科学依据才改成那些样子的,红妃也不懂),这些黑白块儿,黑的是五边形,白的是六边形,因为这个缘故,红妃看‘五角’气毬总觉得亲切。

  拿了球来,红妃便与严月娇两人对踢,做个‘白打’(不比赛,只是踢花样,早先两人对踢就叫做白打。不过此时踢花样,从一人独踢,到数人轮踢,都叫做白打了)。

  在学舍的时候学的东西是又多又杂,其中杂项不可胜数,主要原因就是各种游戏项目太多了!女乐常见要陪玩的,这些东西自然也得学,有些学童若不是为了二加之礼时呈演能够过关,说不得学这些的时候要比学舞乐更加用心!

  毕竟从实际来说,学好这些东西在日常中的作用可能比才艺不上不下更有优势。

  处在这么个环境中,红妃自然也学过蹴鞠。她因为勤学舞蹈的关系,身体柔韧有力、灵活而反应快、控制力强,只单论‘白打’这种踢花样的玩法,她是很出众的,这一点看教习蹴鞠的老师的评价就知道了。

  而严月娇,她所在的妓院,女孩子们学蹴鞠的也多,这一点和学舍中的学童没有什么不同这又和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不同了,很多对于学舍学童来说是‘末艺’的功课,对于私妓人家的小娘子来说却是主业。

  两人就在院子中央空地上踢球,缝了彩色丝带、专给女子踢的气毬就这样在空中上下翻飞起来,中间从不落地,丝带飞舞,煞是好看——‘白打’的营生,无论是球在一个人脚下、身上,还是两人踢来踢去都可以,只有一点,不能落地!

  红妃用胸背作了个‘大过桥’,又将

  球送到了严月娇那边。严月娇也不怯,一个‘斜插花’的花样做出来,球落到了脚下,踢了两脚后又传递给了红妃。两人你来我往,各种花样动作都能做,如‘巧膝蹬’‘下珠帘’‘凤衔珠’之类,一一做来,风范十足,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女校尉’来了。

  此时女子踢球和男子一样风行,既有专业的女子球队,也有女球员加入齐云社这样的全国性‘蹴鞠会社’。和男子一样,女球员如果技术水平出色,也是可以评等级的!而在球员等级中,校尉最高,男球员最高可以做校尉,女球员自然可以做女校尉。

  其实何止是红妃、严月娇这样的行院女子,事实上此时女子无论身份高低,都喜欢踢球,也都能踢上一两脚——这个风俗在别的地方或许还不一定,但在男女都酷爱追赶时髦,风气也开放活泼的京中,这是一定的!

  此时正逢着师小怜的一个熟客被馆中下仆引进来,这人是蜀中人士,叫做程士昭,一个人在京中做官,并无家小在身边。所以小年这样的日子也没在家过节,而是四处走走,不知怎得走到了撷芳园这里。

  程士昭这人就是个爱踢气毬的,他加入的可不是齐云社,而是比齐云社更有逼格的‘圆社’!

  齐云社是此时全国性的、最大的蹴鞠爱好者会社,这里有着众多蹴鞠好手没错,但要真论风流,还得数圆社!因为圆社入社不止要求球踢的好,还要求球员本身长得漂亮,踢起球来有观赏性。更严苛的,甚至还会对球员本身身份做一定要求!

  简单来说,圆社很像后世有名的豪门球队‘皇马’和其他球队大多和工人挂钩,诞生多是源于矿工队、大工厂聚集不同,皇马这支诞生在首都的球队,本来就是有钱有闲的一些贵族,以及中产阶级的律师、医生之类的人弄起来的,他们要的就是胜利与观赏性并重。

  别的球队强调热血、战斗,场面焦灼时滚的满身泥水也是战士的热血。轮到皇马完全是另一种画风,大家都喜欢‘白衣骑士’(皇

  马的主场球衣是白色,这在豪门球队中也是独树一帜的),最好是白衣飘飘,轻轻松松调度起场面,不用弄脏球衣就赢过对手。

  这也是为什么在别的球队都可以踢功利足球,球队成绩是灵丹妙药,踢球时的场面不用过分在意时,皇马不仅要成绩,还要踢的赏心悦目——接二连三送走冠军教练,也只有皇马的球迷干得出来了。那些教练虽然为球队带来了冠军,但球队的场面是球迷不能接受的,简直无解。

  圆社为了保持水准,偶尔也会让一些不那么满足标准的球员入社,但这种球员往往是球技极其出色,名噪一时的!

  说到底,此时是一个阶级社会,齐云社规模再大,名头再响,里头的社员多的是一些职业球员、市民子弟。水平高归水平高,却是江湖气重了一些。而圆社就不同了,多的是有身份的人!

  对于一些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球技能立足的球员来说,成为圆社成员就有机会接触此时的‘贵人’了。想到一些通过蹴鞠与贵人成为球友,进而上进、改变身份的先例,那些蹴鞠高手若有机会加入圆社,都是争抢着的!

  程士昭这样一个球友,又爱风月,此时见两个小娘子在庭中踢球,哪有不喜的!

  “原来你们这样会踢气毬!”程士昭大喜道。抬眼去看两个小娘子,他常在师小怜这里走动,都是认得的,特别是红妃,见得多了!倒是严月娇才来,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一时之间还得想想才记得是外头妓院送到师小怜身边跟随的。

  严月娇比红妃略矮一点儿,两个小娘子都穿着男装。其中严月娇梳个朝天髻,发髻上还系着红发带,软垂下来,鲜艳夺目。身上则穿着杂色锦绣袍子、红艳艳的吊敦裤子,足蹬小靴,一眼望过去,好个男装丽人!

  至于红妃就更绝了,她面上没有化妆,身上也并无多少艳色。脸素白着,仿佛是这冬日里一捧细雪,至于那眉、那眼、那嘴唇,就是细雪上绘出的冰冷景色。眉毛淡淡笼着,眼睛泠泠觑着,嘴

  唇不涂也是嫣红色,像是一点心头血,红艳艳让人心里‘突突’跳。

  她头上不梳女子发髻,而是扎了男子髻,戴一顶男子用的黑色幞头。身上一件圆领袍子是灰蓝色的,疏疏落落地用银线绣出三五云纹,圆领袍子领口露出里头的中衣雪白的领子,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

  至于裤子,也是严月娇一般的吊敦裤,只是颜色是象牙白,素素净净的,只有些暗纹。此时踢球,把个男装袍子的前摆给掖扎进了腰间青莲色双穗绦子里,看的分明——她浑身上下只有一双便宜女鞋是红的,此时灵活踢球,让人挪不开眼。

  吊敦裤是从北方游牧民族那里新传来的,是游牧民族为了方便骑马做的‘紧身裤’。传到东京后没别的人穿,还是爱美的女乐最先改进,然后穿到了身上。这京中的潮流从来都是从女乐起的,从这以后市民穿吊敦裤子就很常见了。

  此时女子穿着吊敦裤都脱不开一个‘风流艳丽’,穿在严月娇身上就是如此,但在红妃身上偏生出一股洒脱利落。让程士昭看过一眼,便忍不住再看一眼,与师小怜道:“二姐生的好是早知晓的其实要说这也不是没有的事,当不得如何说,难得的是通身气派,竟是从来不见的!”

  美貌在哪里都是稀罕,哪怕是在女乐中也是如此!此时程士昭说这话,师小怜也不以为意,她倒不是觉得程士昭是在说假话,只是她知道程士昭此人惯有几分呆气,他这话只用听听就是了,不用当真。

  外面常在行院走动的相公郎君,面上最重女乐的才艺,但真能一次将他们击倒的还是美貌才艺其实起到的是‘邀请函’的作用,没有女乐的身份与才艺,她们根本无法顺理成章地接触那许多达官贵人。至于见到这些人以后,容貌的重大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不可否认,有些女乐能够只靠才艺成就自身,就算脾气再坏也受尽追捧但那样的女乐终究是极少数,比容貌倾国倾城的还要少见呢!

  “相公这话过了,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师小怜谦虚了一句,就让周娘姨上茶,又让红妃和严月娇停下来,过来见礼。

  程士昭可不愿意她们停下,连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接着踢球就是了我也来!”

  ‘白打’比起正儿八经两支球队比赛,好处就在这里了,多少人都玩得,对场地的要求也不高。此时程士昭要加入进来,也就是由两人对踢,变成三人角踢罢了,容易的很!

  见得他急急忙忙加进来,严月娇还乱了一下,红妃却是最不动的。自顾自做了‘出尖’的一个,出球给了程士昭。

  程士昭见了,也不觉得冒犯,反而笑了:“来的好!二姐若入个毬社,也做得个师父了!”

  三人角踢,常见于师父训练徒弟时,三人分据一角,师父为主,是为‘出尖。师父分别给两个徒弟‘喂球’,由这个师父掌握球的去向,可随意传球给两个徒弟,而徒弟只能将球传回给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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