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家常话
这本来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家常话，但因为蒋嬷嬷问了两遍，林茹烟就警惕起来。盛京的勋贵名流们家中若是有女儿，讲究一些的，从小就为女儿家聘请西席先生，于闺阁教训上则会请了宫中出来的嬷嬷或者姑姑做教习。宫里每五年放一批人，宫女们到了二十五岁之后是要放出来一批的，这些放出来的宫女要么是主子恩典答应放人，要么就是在宫里没什么大前途，就想着出宫嫁人的。但无论是哪一种，在宫里这么多年，规矩是一点儿都不错的。放出来之后，打听到消息的人家，早就等着了。这样的宫女别说嫁给乡绅地主了，就是小官小吏也是使得的，也有那不想嫁人的，也不想在家里待着，就会去豪门勋贵大户人家做教习嬷嬷。教习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嬷嬷能比的，那些大户人家都抢破了头，请回家来之后就把教习嬷嬷当成了座上宾，家里的姑娘全权交给嬷嬷来管束。盛京很多大家闺秀都是被教习嬷嬷带出来的，但林夫人不想女儿受这个罪。林家算不上豪门大户，将来女儿嫁人，只要夫妻和美公婆慈善的小康之家就成了，用不上学什么宫里的规矩。林茹烟这身规矩有一半是从前和庆阳公主在宫里厮混，跟着韩淑妃身边的嬷嬷学的，还有一大半是进了柳府之后被磋磨着学出来的。她没必要骗蒋嬷嬷，反而蒋嬷嬷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这个问题，叫她越发谨慎了：“是我的规矩太好了么？竟然叫嬷嬷生出这样的错觉来，我们林家无权无势，哪里用得上宫里出来的嬷嬷？”蒋嬷嬷笑了笑：“林家可不是无权无势呢，若真的无权无势，那太子和三皇子也就不会丧命了。”林茹烟倏然沉下了脸：“嬷嬷此话何意？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此事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就连皇上和德妃娘娘见了我也不再说什么，嬷嬷为何要提起这事？”蒋嬷嬷蹲下身行礼告了个罪，但并没有什么诚意，起身的时候身子忽然一踉跄，往前一扑，正好扑到了林茹烟的身上，带着林茹烟也差点往后仰倒芭蕉和枇杷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扶住了林茹烟。“你这嬷嬷是怎么回事？”芭蕉按住了要说理的枇杷，端着怒气斥责蒋嬷嬷，“按理说，嬷嬷在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是个老人了，竟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嬷嬷再怎么金贵的人，也不能冲撞三品淑人吧？”枇杷忙在芭蕉耳边低声说道：“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什么老人不老人的，她之前就是前朝宫里帐设司的姑姑，后来当今进了宫，她和那批宫女一起被撵出去了，不知怎地竟然到了伽罗寺，伺候了庄太妃。”林茹烟从旁听了也不得不佩服枇杷，不仅仅能将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搞得清楚分明，竟然连前朝宫女之事也都知道一二，可见平时没少下功夫，这些消息估计都是龙鳞卫那边送来的，饶是如此，枇杷能记下来也着实不易。蒋嬷嬷也吃了一惊，看了枇杷好几眼：“这个丫头好记性啊。”她郑重给林茹烟行了礼，态度也诚恳了许多：“老奴有个头晕的毛病，起得急了，眼前就容易犯晕，夫人就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儿上，饶了老奴这一回吧。”林茹烟不想把事情闹大，也完全弄不明白蒋嬷嬷为什么这么做，她在宫里被磋磨了一天，现在只想回到燕喜斋，就摆摆手：“嬷嬷快起来吧，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蒋嬷嬷从善如流站起来，仍旧和林茹烟说着家常话，从吃食说到陈设，从鞋袜说到首饰，从发髻说到首饰……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衣服上。“夫人今天这身衣裙瞧着真是好看，不知道是哪一家绣庄的绣娘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请这绣娘进宫来给太妃娘娘做一身。”林茹烟随口道：“不是外头的人做的，是家中的嬷嬷。”蒋嬷嬷一脸可惜：“哎呀，原来是柳府的嬷嬷做的，这就不能强人所难，叫人进宫给太妃娘娘做衣裳了。”说着话就到了燕喜斋，蒋嬷嬷再次给林茹烟行礼，指了身后的小丫头怀里抱着的绸缎，笑道：“这是方才太妃娘娘赏赐下来的，柳夫人拿回家中做衣裳穿吧，柳夫人家中的嬷嬷有一手好绣活，可别浪费了。”林茹烟道过谢，和两个丫头进了燕喜斋，就没把这个当回事。张全早就吩咐人提来了一桌的佳肴。燕喜斋离四司六局远着，饭菜提过来，原本热乎乎的汤水也只是温热，也不知道张全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叫这汤汤水水提过来的时候仍旧热乎着。热腾腾的笋干老鸭汤，一口喝下去，从头到脚都舒坦了。林茹烟就着这笋干老鸭汤，足足吃了一碗半的香米饭，一瓮老鸭汤，只剩了个底儿。别的菜，林茹烟倒是一口都没动，叫芭蕉和枇杷也赶紧喊了张全过来吃。张全推却了几番，见林茹烟是真情实意的，便也就告声罪，与芭蕉枇杷一块吃用了。饭毕，林茹烟又赏了茶水，问起张全连理殿里头的事儿。“张公公是咱们自己人，我就不跟公公绕圈子了，今日出门遇到个怪事，连理殿里头有个叫做蒋嬷嬷的，似乎对我娘家请没请教习嬷嬷很感兴趣，虽然她问的都是一些家常话，但我总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心里头也不踏实，就只好来问问公公，知不知道这个蒋嬷嬷的底细？”虽然枇杷说出了蒋嬷嬷来历的大概，但都在宫里头住着，张全的消息总是更灵通一些。林茹烟话音才落，芭蕉又补充：“张爷爷，那个蒋嬷嬷实在是奇怪，她不仅对夫人娘家请没请教习嬷嬷感兴趣，还对夫人这身衣裳感兴趣，她给夫人行礼的时候起身摔了一跤，说是什么头晕，其实根本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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